陆一柯,18岁,被湖南中医药大学录取了,成为一名中药学的大学新生。
八月,当通知书送达手上,陆一柯喜上眉梢,心想终于可以离开居住了十八年之久的地方。她不禁觉得清晨明朗的空气如此清鲜,从空中挥洒而来的阳光如此温暖,潮湿墙角的青苔如此美好,就连爱恶作剧的妹妹都显得如此可爱。
嗯,新的生活即将要开启了,陆一柯心想着,要不是被自己心底的羞涩和顾虑所阻挡,她想她一定要飞奔去最高的山峰,站在山顶上,向着远处,向着风吹的方向,大声地将掩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喷涌而出:“我要走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了。”
陆一柯想着,等到了开学,她一定要和宿舍的同学处好关系,一定要积极主动的参加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一定要过着自己所期待的生活。就这样,陆一柯怀着种种期待进入了大学生活。
大学生活的进展大体如陆一柯所想的那般,舍友关系不错,时不时地约着去吃饭看书,偶尔也聊八卦到通宵。她也顺利地进入了学院的学生会。一切都似乎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陆一柯一如既往地八点起床,九点去图书馆看书。
她拿出《本草纲目》随意翻着草部,“黄芪,(根)甘、微温、无毒。主治:小便不通。用黄芪二钱,加水二碗,煎成一碗,温服。小儿减半;老人便秘。用黄芪、陈皮各半两,研细。另用大麻子一合,捣烂,加水揉出浆汁,煎至半干,调入白蜜一匙,再煮过,把黄芪、陈皮末加入调匀服下。两服可通便。可以常服。……”,她边看边用笔勾画边记忆,内心激荡着欣喜,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确实,她发现了生活的新大陆,这样她再也不用担心在自己生病时去看医生浪费掉那笔少而珍贵的看病钱而遭父母的嫌弃。
她想起了自己高二那年的一次发烧,扒在桌子上难受得睡着了。恰好老师走过以为她在打瞌睡便重重地敲了下她的头,她醒了,勉强张开沉重的眼皮,脸颊如火焰色般通红。
老师觉得不对劲把她从教室叫到走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赶紧将她送到校医务室,量体温发现烧到四十度了。她没有将这次感冒事件告诉父母,就连那治病钱都是从饭菜钱里省出来的。她记得感冒的代价就是啃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饼。
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陆一柯责怪自己走神了,接着又看起了书本,她惊呼原来曾忽略的许许多多花草都掩藏着神奇的功效,就连好看的月季花都是治妇女月经不调的药草。恍然间,陆一柯觉得一切都可以得到拯救。就连父母怕穷的顽疾。想到这里,她学习似乎更上劲了,更用力了。
生活持续向前着,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陆一柯的父母身体也不是很好,他们经常忍着病痛的折磨尽量不去花些身体上的冤枉钱,这一点她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原谅了父母对她生病的谴责与数落,也时常给父母寄去西洋参、决明子、枸杞,让他们泡水喝。
陆一柯不喜欢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尽管那地方造就了她的思想和性格。在那座小县城里,尘土飞扬,门前流淌的河水早已从清澈变为浑浊,甚至还漂浮着些塑料袋、死鸡,散发着浓浓的臭味。
在这座县城从出生到现在依旧坚守的居民的嘴也变得恶心,不知道是环境导致了他们的这种陋习,还是环境浇灌了生长在他们心底的罪恶。
陆一柯从小被邻里的恶臭味熏陶到反感,好像这些县城的狭小将他们包裹得只剩下闲言碎语来消遣。就连最亲近的父母也被卷入其中。
陆一柯喜欢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好像关了门自己就走入了另外的清静之地,没有难听的杂言杂语,没有喧嚣的争吵声,只有自己幻想的关于县城之外的美好。
离开自己厌恶之地将近三个月了,陆一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恍若真的逃离了自己以为逃离的。尽管室友间突然爆发了些小矛盾。不过,陆一柯却认为小矛盾是正常的,人人都有棱角,互相宽容着也便冰释前嫌了。
日子就这样持续着过了两年了。陆一柯依旧是个对生活热心且满怀憧憬的女孩。
参加英语比赛认识的经济系女生小琪身子柔弱,她便经常照顾她,带她去老师那里做针灸治疗。当她说喉咙疼痛时,陆一柯还在药室里帮她用桔梗、甘草等煎成药汤给她送去寝室。
可是这段友谊并没有因为陆一柯的细心照顾而维持下去,仅仅因为陆一柯当选了学生会宣传部部长而小琪落选了便中断了友谊。
这件事给了陆一柯一击,尽管她知道就算不是这件事摧毁了她们的友谊,也会出现另外的事情来摧毁。这本就是一段易被摧毁的关系。她开始意识到了友谊之外的其他东西,和闲言碎语互为同胞的丑陋。
生活在继续,陆一柯也在继续用她所学到的知识呵护着自己的健康避免感冒的侵袭。不过,此时的陆一柯模糊地意识到了某些东西被日常琐碎里拧出来的丑陋逐渐磨平了,但她没有放弃心底所揣怀的。
陆一柯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学校宣传部举办的“湖南凤凰媒体行”活动。当她把这个好机会告诉远在县城的父母,她并没有得到所期盼的鼓励与赞扬,相反得到了“不好好待在学校看书而去参加这种费钱的活动”的冰冷语调与严厉斥责。
挂了电话的陆一柯心灰意冷,一想到从小到大的被苛责与数落,她的心似乎被扭成结般疼痛。她曾极力掩饰与追求的东西似乎顽固地和她作对。从不吃辣的陆一柯点了一盘青椒炒肉,一个劲地低着头吃辣椒,辣汁刺激了她的泪腺,眼泪哗哗不止地往下直蹭。她一边用纸巾擦拭着眼泪,一边勉强支撑起笑容说着怎么这么辣,真是辣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以后都不要吃辣椒了。
回到寝室,本想躺在床上睡个觉好好休息的她却在掏钥匙进门之时听到平常玩得很好甚至可以称之为闺蜜的室友在互相谩骂。一见她进门,其中一个赶紧说另一个在背后讲了多少陆一柯的恶语,另一个也不甘示弱,你自己还不是啊。接着又沦陷了恶言相加的撕裂中。看着这丑陋的嘴脸以及从嘴脸中倾泻的丑陋言语中,陆一柯放下书包走出了寝室,用力地把门关上,只听见身后一声“铛”久久萦绕在午后安静的空气中。
陆一柯想去中药室待一会。她走进药室里,闻着残留的药味,看着摆放在药柜里标好号的各种药草,她突然陷入了一阵绝望中。她突然意识到摧毁自己的不是那突如其来的大灾难,而是琐碎生活里渗透出来的人性。她闻着能治病的药香,惊醒到在人性的顽疾面前她其实是脆弱的、无能为力的。
她走出了药室,失去了以往从中药知识中获得的喜悦。那一刻,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就算是看到那个被父母一人牵着手的小女孩、看到互挽着手走过的女孩们满脸的笑意地从眼前走过,她也认为那只不过是片刻而又随时可被撕裂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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