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息与中医养生

呼吸于人，性命攸关。人可以一日不吃不喝，却不能须臾不呼不吸。佛教《四十二章经》和道教《真诰》等都指出：“人的性命在呼吸之间”。所以，人类若能效仿婴儿胎期的呼吸，实现胎息，就不会受肺鼻等呼吸器官的制约而亡于横夭。古人总结的胎息理论十分丰富，苏东坡就谓：“养生之方，以胎息为本”。古代医家对此也十分重视，《内经知要补注》曰：“独不闻《胎息经》云：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气入身来谓之生，神去离形谓之死，知神气者，可以长生”[1]。本文不揣浅陋，略阐其要，以飨初学。

胎息养生的内涵

胎息是古代方技（即今天的中医）四家之一的神仙家为追求长生不死而实践总结出的养生方术之一[2]，是指达到鼻口呼吸停止，如婴儿在母胎中时的呼吸状态。但不同时代的不同人物有不同的理解。《太清调气经》谓：“胎息者，如婴儿在母腹中十个月，不食而能长养成就，骨细筋柔，握固守一”[3]406。《延陵先生集新旧服气经·修养大略》亦谓：“人能依婴儿在母腹中自服气，握固守一，是名曰胎息”。而《内真妙用诀》则曰：“欲得长生，当修所生。所生之本，始於精炁……玄牝者，口鼻也。玄牝既立，如瓜之有蒂，阴注母炁，始於此也。母呼亦呼，母吸亦吸。绵绵十月，炁神备遂，解胎而生……握胎息之机，得长生不死，其理明矣”[3]445。意思是说人若能保持始生的状态，就可以长生不死。人之始生者为婴儿，所以，若能像婴儿在母胎中的状态那样呼吸，即胎息，就可以长生。今人张义尚先生认为：“胎者胎其神，息者息其气”。胎息是指精神泰定如婴孩之处母腹，外气不行，百脉冲和的状态。卿希泰先生则认为，胎息是一种高度入静的境界，类似于动物冬眠状态，人体生理机能会得到调节、改善与增强，从而延年益寿。名老中医胡海牙先生则指出，通过调息，让呼吸匀深细长精微，全身毛孔开阖呼吸，就可以逐渐进入胎息的状态，胎息的主观感受确像丹田部位可以呼吸一样。所以，胎息是一种通过调节呼吸实现“不假口鼻”呼吸而“复归于婴儿”，达到养生目的的技术方法。

胎息养生的方法

古人对胎息的研究很早，有学者认为在上古就已有之。早在《后汉书·方术列传》就记载：“王真，字淑经，上党人，习闭气而吞之，名曰胎息”[4]。古人对胎息养生有诸多探索和实践，总结出服食、导引、存思、存想、吐纳、服气、行气等方法，但胎息真正形成文献记载的理论和具体方法，始于晋代名医葛洪，他在《抱朴子·对俗》中云：“服丹守一，与天地毕，还精胎息，延寿无极。此皆至道要言也”[5]47。“故行炁或可以治百病……或可以辟饥渴，或可以延年命。其大要者，胎息而已”[6]。一般认为，与胎息关系最为密切、或者能够实现胎息的主要方法是行气和服气。

1.行气之内涵行气是以呼吸吐纳为主，辅以导引、按摩的养生修炼。古人认为，人若能常保体内元气而不失，就可长生不死。如《太平经》说：“神者乘气而行，故人有气则有神，有神则有气，神去则气绝，气亡则神去。故无神亦死，无气亦死”[7]96。《抱朴子内篇》亦云：“服药虽是长生之本，若能兼行气者，其益甚速，若不能得药，但行气而尽其理者，亦得数百岁”[5]114，又云：“欲求神仙，唯当得其至要，至要者在於宝精行炁，服一大药便足”[5]149。所以，历来道家养生学者都非常重视行气养生。如葛洪谓：“初学行炁，鼻中引炁而闭之，阴以心数至一百二十，乃以口微吐之，及引之，皆不欲令己耳闻其炁出入之声。常令入多出少，以鸿毛著鼻口之上，吐炁而鸿毛不动为候也。渐习转增其心数。久久可以至千，至千则老者更少，日还一日矣”[5]149。战国时期《行气玉佩铭》中记载：“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顺则生，逆则死”[8]。所以，行气是对自身呼吸和内气运行的调控。

2.服气之内涵服气，也称食气。《云笈七签》曰：“夫服气本名胎息”[9]350。古人认为，人身有命，除赖五谷饮食，还需要服食天地之间的精气才能维持生命。所以，他们发明了吸收天地间的生气或日精月华而养生的方法。如庄子里所说的渺姑射山的神人“吸风饮露，不食五谷”。故葛洪谓：“道书虽言欲得长生，肠中当清；欲得不死，肠中无滓。又云……食气者神明不死”[5]266。《云笈七签》亦云：“养生之家，有食炁之道。夫根植华长之类，蚑行蠕动之属，莫不仰炁以然，何为能使人饱乎”[9]202？意思是说，某些植物和动物，仅靠气以维生，人为什么不能做到仅靠食（吃）气而生存呢？古人认为，“气”有种种不同，所以，就发明了种种服气之法。如《云笈七签》云：“食炁法，从夜半至日中六时为生炁，从日中至夜半六时为死炁，唯食生而吐死，所谓真人服六炁也”[9]202。《太平经》亦谓：“夫人，天且使其和调气，必先食气；故上士将入道，先不食有形而食气，是且与元气合”[7]90。可见，服气即是将各种不同的“气”作为维持人体生命的一种食物来“服”。

3.行气与服气之关系行气和服气的概念不是划分得很清楚。葛洪所说行气法是一种闭气方法，但是已经有了“辟饥渴”的概念，与服气十分相近。虽然一些学者认为行气就是服气，但二者实际有所区别。因为行气是如何运行体内之气达到养生延年目的的方法，而服气是如何将虚空中的“精气”摄入体内，所以，服气是行气的基础，行气包含服气的内容，服气能够保证行气的进行，但服气绝非行气，行气也不能完全涵盖服气。而且一般的导引行气并不能涵盖服气的内容，《抱朴子内篇》谓：“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6]，侧重于行气。而《云笈七签》谓：“胎息者，如婴儿在腹中，十个月不食，而能长养成就，为新受正气，无思无念，汛然凝寂，受元气变化，关节、脏腑皆自然而成，岂有传保之流饥渴之备耶”[9]350，侧重于服气。但二者都可以实现胎息，所以，其“气”都指的是“精气”或“正气”“元气”，而非简单的呼吸之气。《胎息精微论》对二者总括：“内食太和，元气为首。清静自炼，委身放体。志无念虑，安定藏府。洞极太和，长生久视”[3]445。所以，二者虽有不同，但要界线划分得很清楚也很困难。

胎息养生的操作技术

1.闭气早期的胎息操作技术以晋代名医葛洪所传习的闭气之法较为流行。其法云：“予从祖仙公（葛玄），每大醉及夏天甚热，辄入深渊之底，一日许乃出者，正以能闭气胎息故耳”[5]150。受葛洪影响，后世对闭气法不断总结，形成了一定的养生操作技术，如《诸病源候论》200多种导引功法中，多有“闭气”法[10]。《备急千金要方》亦曰：“和神导气之道……闭气于胸膈中，以鸿毛著鼻上而不动。经三百息，耳无所闻，目无所见，心无所思”[11]。又如《摄生三要》曰：“故曰胎息。初闭气一口，以脐呼吸，数之至八十一或一百二十，乃以口吐气出之，当令极细，以鸿毛著于口鼻之上，吐气而鸿毛不动为度。渐习转增数之，久可至千，则老者更少，日还一日矣”[12]。随着这种方法的使用，一些养生家逐渐发现其中的弊端，如《胎息精微论》对闭气批评曰：“今之学者，或传古方，或受非道，皆闭口缩鼻，贵其炁长，而不知五藏壅闭，畜损正炁，殊非自然之息。此繁劳形神，无所益也”[3]445。《胎息根旨要诀》也对此有所否定：“古修胎息者，寻其所著，皆未达于玄门，据其文字所陈，悉皆互有得失。或云：无气是胎，闭气不喘是息。各执一门，未有所趣，迷误后学，疑惑益滋，而修生之人，性命已殆，足可悲哉”[9]345！胡海牙先生认为，这种强行闭气锻炼方法，最多能使呼吸加长，肺活量增大而已，甚或会弄出毛病。他认为，《胎息杂诀》道出了胎息的真正境界和误区：“又胎息之妙，切在无思无虑，体合自然，心如死灰，形如枯木，即百脉畅，关节通矣。若忧虑百端，起灭相继，欲求至道，徒费艰勤，终无成功”[9]346。

2.调息随着养生实践的不断深入，古代神仙家对胎息养生理论的研究，也有了一致的认识，在养生实践中，启动胎息的主要技术，以调息法逐渐取代了闭气法，而且形成许多胎息的经验总结和实践理论。其中，以《胎息经》和《胎息铭》较为流行。《胎息经》曰：“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气入身来谓之生，神去离形谓之死。知神气可以长生，故守虚无，以养神气。神行即气行，神住即气住。若欲长生，神气相注。心不动念，无来无去，不出不入，自然常在。勤而行之，是真道路”[13]。唐代幻真先生对《胎息经》注曰：“凡胎息用功后，关节开通，毛发疏畅，即但鼻中微微引气，从四肢百毛孔中出，往而不返也，后气续到，但引之而不吐也。切切于徐徐。虽云引而不吐，所引亦不入于喉中，微微而散。如此纳气，亦不流散矣”[14]869。后世对此奉为圭臬，并对幻真《胎息铭》推崇备至：“三十六咽，一咽为先，吐唯细细，纳唯绵绵，坐卧亦尔，行立坦然。戒于喧杂，忌以腥膻。假名胎息，实曰内丹。非只治病，决定延年”[14]435。《胎息精微论》对此有详尽记载：“从夜半后服内气七咽，每一咽即调气六七息，即更咽之”。纳气毕后，“关节还闭，徐徐鼻出纳外气，自然内外不杂，胎中气亦不出。但潜（心）屈指数息，从十至百数，从一百至二百、三百，此为小通”，“从夜半后服七咽……至五更又服七咽，平旦又服七咽，三七都二十一咽止”，“久久习惯自然……气自来往，亦不假鼻中徐徐通外气也，胎息之妙穷于此也”[3]429。明初张三丰《玄机直讲》对胎息之法讲得最为明白实用：“每日先静一时，待身心都安定了，气息都和平了，始将双目微闭，垂帘观照心下肾上一寸三分之间，不即不离，勿忘勿助，万念俱泯，一灵独存，谓之正息。斯时也，于此念中活活泼泼，于彼气中悠悠扬扬。呼之至上，上不冲心；吸之至下，下不冲肾。一阖一辟，一来一往，行之一七、二七，自然渐渐两肾火蒸，丹田气暖，息不用调而自调，气不用炼而自炼。气息既和，自然于上下不出不入，无来无去，是为胎息”[15]。

胎息的本质与要诀

1.胎息的本质是形神合一胎息养生十分注重精气神的合一。历代养生家都认为，胎息是神气合一的结果，也是形神合一的有效方法。如《诸真圣胎神用诀》曰：“神能御气，则鼻不息”[3]433。《鬼谷子胎息诀》认为，胎息就是精气神的修炼：“故炼心为神，炼精为形，炼炁为命，此是阴阳升降之炁也”[3]436。《陈希夷胎息诀》也指出：“存精、养神、炼炁，此乃三德之神，不可不知”[3]436。《何仙姑胎息诀》指出，胎息就是形神合一，精气神三者守一之法：“夫胎息者，须存神定意，抱守三关者精、气、神也”[3]435。《逍遥子胎息诀》概括曰：“凡欲养息，先须养精，凡欲养精，先须养神，凡欲养神，先须养性，凡欲养性，先须养命。性命者，乃是神炁也，魂魄也，阴阳也，离坎也，久而行之，结成圣胎，乃真胎息也”[3]436。由此可见，胎息的本质即是形神合一。

2.胎息的要诀是宁神静气胎息的关键在于排除杂念，身心清静。如《李真人胎息诀》曰：“夫胎息真气者……心无挂念，意无所思，澄神定息”[3]435。《胎息精微论》亦曰：“饵内炁者，用力虽微，而速见功成，全在安神静虑，不烦不扰……长生之道，诀在此矣”[3]445。《抱朴子胎息诀》亦云：“凡修行之人，须要定息。息者正也、安也、顺也、归也、伏也、宁也、静也……但澄息心定……清静则道生”[3]435。故《刘真人胎息诀》颂曰：“神静炁澄无事染，这回息住自然灵”[3]437。《元宪真人胎息诀》亦谓：“夫学无为胎息者，只是本清静心也”[3]435。《张天师胎息诀》也说：“唯炼息一法，乃含真道……清虚寂静，绝虑忘意，空静无物，万法无踪，真修胎息也”[3]436。这里胎息已经成了入道得道的法门。所以，《曹仙姑胎息诀》曰：“且胎息者，非方术之所能为，为者，则失道远矣……今人念佛念道，只要除灾救祸，不如志念除妄还好么，达人观斯而行之，自成胎息者矣”[3]438！今人江彧据自身体验亦指出：“很难想象一个没有经过训练，入静不好、杂念从生，身体放松不够的人可以达到胎息状态”[16]。

胎息养生的现代实践与研究

对胎息的养生实践历代不乏其人，今人郭清海所作《胎息诠解》可谓对胎息养生实践的现代诠释与经验之谈：“气从有胎息，如儿息胎中。气伏‘圣胎’结，实乃内丹功。得气常似醉，‘醉’后呼吸轻。更轻复更炼，息无‘圣胎’成……日日有胎息，时时病毒伏。憋气默数息，恐多入误途。常憋气将病，重入阎罗都。放松至深处，竟达呼吸无。放松乃真谛，胎息之玑珠”[17]。胡海牙先生认为，胎息法很多，但都不外乎通过调息，让呼吸匀深细长精微，全身毛孔开阖呼吸，逐渐进入胎息的状态。胎息也是服气法的一种，《胎息经》所谓“伏气”与服气不同，服气必须伏气，先伏气然后才能长生，伏气是意伏，不是气伏，“气伏是要出毛病的”[18]，这是胎息养生的真正所在。他指出，调息法是无为法，其要点是清静无为，不能刻意追求，否则有害无益。此外，萧志才、蛰龙、岳龙、李国兴、吴建军、王品山、付群、田光林等均对胎息养生有所实践或研究，证明修炼胎息，可以培育元气，涵养精、气、神，治疗五劳七损[19]，延长生命[20]。人体一旦进入胎息，心理和生理都会发生变化，会出现一些病理现象和生理反应[21]。所以，“胎息是人体已经退化的自然本能通过一定的锻炼途径重新激活起来”的过程[19]，这一过程先是皮肤敏感度提高，呼吸频率降低，然后会感觉内气氤氲，可以感知皮肤的呼吸功能，此时若能排除一切杂念，人体的自然本能就会被激活，口鼻呼吸会自然停止，进一步若能身心两忘，人体固有生机自然展现。现代医学研究表明，人体的呼吸功能是通过外呼吸（口鼻）、气体运输（肺循环）和内呼吸（体循环）3个过程完成的，胎息是通过锻炼，充分发挥皮肤毛窍的功能，直接达到体循环而废除口鼻呼吸和肺循环[22]。启动胎息不仅可以增强人体免疫力，还能自动调节阴阳平衡，“就好像是在人体内建立了新的程序，生命自动按照新的程序，向健康长寿运行”[23]。

胎息养生应当与现代科技相结合

综上所述，胎息是人类回归自然，青春永驻，健康长寿，生命自主，长生久视的必经之路和再生之门[21]。现代研究表明，寿命与呼吸频率、体温成反比，而实现胎息则可以降低呼吸频率、降低体温甚至脉停息住[24]。目前，美国、日本和俄罗斯等国家，对动物冬眠研究和低温延寿试验等科研结果表明，冬眠动物免疫力和抵抗力都会变得很强，其免疫系统能够杀死入侵细菌，使之不能繁殖，而且能够抵抗放射线，正常情况下导致癌变的化学物质，在冬眠动物身上不能致癌[25]。人体皮肤的机械振动（8-12Hz）与脑电慢波、α波（8-13Hz）一旦发生共振[26]，人就可以与天地之气交感，毛窍开阖，进入胎息状态，宇宙能量也就是《黄帝内经》所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之“正气”，源源不断输入，使人体恢复到本初自然的健康状态，激活奇经八脉，补充人体元气而“添油续命”，延年益寿，达到治病养生的效果[26]。所以，现代科技对人自身的研究，必须“从源头开始”[27]。中国古代成熟、系统的胎息修炼理论及技术方法，如果与高科技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和修炼，必能快速提高人类生命的整合调控机制、免疫功能和最大限度地减少疾病发生[27]，成为人类未来健康的福祉。

作者：程志立赵明宇曹向阳刘剑锋秦培洁王柳青程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