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的“肝”及其蕴含的医学道理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这段楚辞选自屈原的《招魂》。楚怀王被骗入秦，郁愤而死，楚人怜之，屈原因此有《招魂》之作。中医认为，肝藏魂，主疏泄而藏血，为将军之官。古代诗词之中有许多关于肝的描写，蕴含着深刻的医学道理。

肝藏魂

中医的魂是意识、思维等精神活动的一种，魂乃神之变，属神志活动的范畴。一是指伴随心神活动而做出反应的意识、思维活动，《灵枢》曰：“随神往来者谓之魂。”成语有神魂颠倒、神魂恍惚等。二是指梦幻活动，《类经》曰：“魂之为言，如梦寐恍惚，变幻游行之境，皆是也。”古人将梦看作是神魂飘荡的产物，如唐代徐寅《梦》：“月落灯前闭北堂，神魂交入杳冥乡。”成语有梦魂萦绕、魂驰梦想等。

“晓月丽尘梁，白日照春阳。扰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明代唐寅《伤内》）肝藏魂，指肝主意识、思维活动以及梦幻活动。魂由肝血化生和涵养，《灵枢》曰：“肝藏血，血舍魂”。肝主疏泄及藏血，气机调畅，藏血充足，魂随神往，魂有所舍而不妄行游离，则神志正常，睡眠充足，心境平和。如果肝血不足，血不养魂，则见失眠多梦、梦魇梦呓、梦游和幻觉等。如果肝气亢逆、肝火亢盛，疏泄太过，则性情急躁、亢奋易怒，甚至狂乱烦躁，夜不能寐。如果肝气郁结、疏泄失职，或肝气虚弱、疏泄不及，则情志抑郁、闷闷不乐、失眠早醒。

将军之官

“人间所重者，相印将军钺。谋虑系安危，威权主生杀。”（白居易《偶作》）将军主管军队，有生杀大权，其谋虑关系国家安危。肝体阴而用阳，对人体健康具有统领全局的重要意义，因此被称为将军之官。肝主藏血，以血为本，血属阴，能贮藏血液、调节血量、防止出血；肝主疏泄，以气为用，气属阳，能调畅一身气机。肝功能正常，则刚柔相济、阴阳和调、气血平衡，身体康泰，《素问》曰：“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读医随笔》载：“医者善于调肝，乃善治百病。”

“镦鼓舂容鸣，众飨独鲜欢。群虏在吾目，九地攒吾肝。”（元代王逢《古从军行》）肝为刚脏，具有刚强、躁急的生理特征，和将军的性格相似。肝内寄相火，主升，主动，阳气用事，故称“刚脏”。肝病多见因阳亢阴虚导致肝气上逆、肝火上炎、肝阳上亢、肝风内动等证，出现眩晕、面赤、烦躁易怒、筋脉拘挛，甚至抽搐、角弓反张等症状。

肝志为怒

“八骏涉沙漠，春风移十年。壮士磨宝剑，怒气常裂肝。”（宋代郑刚中《送萧德起赴召》）怒是人在情绪激动时的反应状态，一定限度内的怒不仅对身体无害，反而有利于肝气的疏导和调畅。《内经》曰：“怒胜思”，通过激怒病人，让肝气冲破郁结的脾气，可治疗“思伤脾”类疾病，《儒门事亲》《续名医类案》等著作中，均有“怒胜思”的典型医案。但如果怒而无制，就会造成肝气疏泄失调。大怒可致肝气升发太过、疏泄过亢；郁怒不解可致肝失疏泄、肝气郁结。在“诸葛亮三气周瑜”故事中，周瑜因斗智失败，怒不可遏，肝气疏泄失调，伤口迸裂，昏厥于地，最终折了性命。孟郊《访疾》诗曰：“疮从公怒生，岂以私恨多。公怒亦非道，怒消乃天和。”

“宁知山东客，激怒秦王肝。布衣取丞相，千载为辛酸。”（唐代陈子昂《感遇诗》）肝之气血是怒的生理基础，肝之气血失调可引起怒的情志变化。《素问》曰：“血有余则怒”；《灵枢》曰：“肝气虚则恐，实则怒”。肝气过亢，或肝阴不足、肝阳偏亢时，则易于激动发怒；肝气虚、肝血不足，则易于产生郁怒。

肝主疏泄

“忠肝气凛凛，秋旻足排荡。上喜忧顾宽，趣行开玉帐。”（宋代楼钥《送张定叟尚书镇襄阳》）肝主疏泄，是指肝具有维持全身气机疏通畅达，通而不滞，散而不郁的生理功能，其中心环节是调畅气机。肝气疏通、气机畅达，使脏腑经络之气运行畅通无阻，升降出入运动协调平衡，则全身脏腑、经络、形体、官窍等功能活动有序进行。

“肺气长居于坎位，肝气却向到离宫。运气呼来中位合，五气朝元入太空。”（五代陈抟《右侧睡功诗》）除调畅气机外，肝主疏泄还派生出多种功能活动。一是调畅精神情志，肝主疏泄，畅达气机，调和气血，调节情志活动；情志异常也可影响肝气疏泄。二是协调脾升胃降，促进饮食物的消化、水谷精微的吸收和糟粕的排泄。三是促进胆汁排泄，促进饮食物消化。四是维持血液循行，肝气疏泄失常，常见瘀血内阻及出血性病证。五是维持津液输布，肝气疏泄失常，常见痰饮水湿内停。六是调节排精行经，男子的排精、女子的排卵与月经来潮等，皆有赖于肝气的疏泄。

肝主藏血

“改罢令儿诵，吟成唤客评。槁肝随血呕，枵腹欠书撑。”（宋代曾丰《上浙东帅王尚书》）肝主藏血，指肝具有贮藏血液、调节血量和防止出血的功能。肝有“血海”之称，肝内贮藏的血液，一能濡养肝及其形体官窍；二为经血生成之源；三能够化生和濡养肝气。

“秋风摧芳蕙，既去不可还。滴我眼中血，悲哉摧肺肝。”（宋代张耒的《悼逝》）肝能调节血量。人动则血运行于诸经，人静则血归于肝脏。肝调节血量的功能，以贮藏血液为前提，只有充足的血量贮备，才能有效地进行调节。肝气疏泄也对肝血具有调节作用。肝是人体最大的代谢器官，肝衰竭则白蛋白降低，水、电解质代谢紊乱，血液分布异常，出现腹水。

“此生无复望生还，一死都归谈笑间。大地皆为肝血污，好收吾骨首阳山。”（宋代王士敏《绝命辞》）肝还具有收摄血液、防止出血功能。一是肝气充足，则能固摄肝血不致出血；二是肝气疏泄、畅达气机，维持血液运行而不出血；三是肝之阴气主凝敛，肝阴充足，涵养肝阳，阴阳协调，则能发挥凝血作用而防止出血。人体的凝血因子大部分都由肝细胞合成，肝衰竭则易发生出血性疾病。

肝窍为目

“儒医诊肝脉去，小童负药笈从。吾宁作一目鬼，古曾有独眼龙。”（宋代刘克庄《左目痛》）眼的视觉功能，主要依赖肝血的濡养和肝气的疏泄。肝血充足，肝气调和，循经上注眼目，则眼能视物辨色。肝阴、肝血不足，则常导致两目干涩、视物不清、目眩、眼眶疼痛；肝风内动，则目睛上吊、两目斜视；情志不畅，肝气郁结久而火动生痰，痰蒙清窍，则两目昏蒙、视物不清。白居易患有老年性白内障，肝经风热，阴虚湿热上攻是常见的病因，其《眼病》诗曰：“僧说客尘来眼界，医言风眩在肝家。”

“鼻端有余地，肝胆分楚蜀。吾于五轮间，荡荡见空曲。”（苏轼《赠眼医王生彦若》）这首给眼医的诗中，苏轼写到了“五轮学说”。除肝外，眼的视物功能还依赖于五脏六腑的濡养，《灵枢》曰：“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精之窠为眼，骨之精为瞳子，筋之精为黑眼，血之精为络，其窼气之精为白眼，肌肉之精为约束。”后世医家据此逐渐形成和完善了五轮学说，为指导眼科辨证论治的重要理论。目内眦与外眦的血络属心，心主血，称“血轮”；黑睛属肝，肝主风，称“风轮”；白睛属肺，肺主气，称“气轮”；瞳仁属肾，肾主水，称“水轮”；上下眼睑属脾，脾主肌肉，称“肉轮”。

“小殿垂帘白玉钩，大宛立仗青丝鞚。风驭宾天云雨隔，孤臣忍泪肝肠痛。”（苏轼《用前韵答西掖诸公见和》）眼泪由肝精、肝血经肝气疏泄于目而化生，有濡润眼球，保护眼睛的功能。眼泪分泌适量，既能濡润眼球，又不至于外溢。人极度悲哀时，可大量分泌眼泪，故诗人说“孤臣忍泪肝肠痛”。当异物进入眼睛，眼泪也可大量分泌，能排出异物和清洁眼球。肝功能失调可导致眼泪的分泌、排泄异常。肝血不足，则两目干涩；肝经风热，则目眵增多，迎风流泪。

“忠肝义胆不可状，要与人间留好样。惜哉斯文天已丧，我作哀章泪悽怆。呜呼九歌兮歌始放，魂招不来默惆怅。”（宋代汪元量《浮丘道人招魂歌》）中医的肝主疏泄，主藏血，是保护人体健康的大将军；诗词中的肝被赋予“忠”的品性，尤其值得珍重。古诗词中还委婉地描写了肝的诸多生理特征，读来饶有趣味。（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