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暑假,笔者应邀在老家的第三人民医院中医科为父老乡亲诊病。7月下旬某日,天气炎热异常,午饭毕,一亲戚突然打来电话,称其好友的亲人病危,我立马允诺前往。大约一刻钟后,车至,患者女儿介绍:患者男性,72岁,约6天前出现大便带血,血量不大,因素有痔疮,故未以为然。但到第3天时,突然便血如崩,家属急忙拨打“120”求助。入院后的3天中,虽输血八九次,但仍不及便出的量。患者病情愈来愈危重,医院每天都告知病危。第3天晚上,经内科、外科、肛肠科、心血管等多科紧急会诊,一致决定马上手术。一切准备妥当,病人也已就位,但意想不到的是,麻醉师拒绝配合,原是因“医者麻醉好上,患者醒来很难”。僵持良久,最后主刀医师被麻醉师所说服,放弃手术,经医患沟通,决定连夜用救护车护送至上级医院。入院后经过两天多的检查,不断地输血,最后依然选择了唯一的治疗方案——手术。但又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经验丰富的麻醉师均拒绝配合,认为患者会死在手术台上。这无异于将患者执行了死刑。家属万般无奈,绝望中,只好将患者接回家。
患者住的地方是小丘陵地带,房屋前后左右的树荫下都是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十多人。一问才知,来的都是随时准备为患者送终的亲朋好友。
待我走到房屋大厅门口时,见患者仰卧于客厅干燥的黄泥地上,身下铺着稻草及床单。患者满面通红,并非大失血后的㿠白面色。我切诊发现,患者脉微浮、数且稍有力,望其舌红,苔黄而厚,不腻,无芒刺。患者诉口干,饮水多,自觉“屁股下面的床单湿润润的,应是便血”。这声音非但不低沉,反而接近正常且偏亢。综合判断,这就是古人所说“至虚有盛候”的再现,辨证当属肺热津伤,胃肠燥热。治宜益气清肺,实土止血。方投白虎加人参汤加伏龙肝:西洋参30克,知母20克,生石膏30克,大米炒黄(即湖北省钟祥市民众夏天的主食——米茶所用之米)100克,甘草15克,伏龙肝250克。5剂。每天1剂。每天将伏龙肝加水煮30~40分钟,冷却、沉淀后再用此水煮白虎加人参汤,然后趁温热喂病人呷服,每隔1小时喂一次,每次约50毫升,分8~10次服完1剂。
大约30多个小时后,病人可半卧位,出血量大大减少。又过了40小时,病人能短时间坐着了,甚还能站起来。5剂药服完,患者基本恢复正常,只是乏力,饮食稍差,害怕大便再次出血,好友亲朋们无不为之惊叹。经调理,9月初,患者完全康复。
按:患者以便血如崩为主诉,若仅诊为便血,不足以显示其病情的危重性,诊为《素问·风论篇》的肠风较贴切。其脉稍带浮象,恰与炎炎夏日,风热乘虚而入相关。《类经》第十五卷第二十八注道:“久风不散,传变而入于肠胃之中,热则为肠风下血……”本案正是自然界的风与热内传胃肠,脾不能与之相表里,致脾升太过,失于统摄。由于在长达6天的时间中,便血频频发生,虽输血约万毫升,仍入不敷出。津液无阴血化而承,故口渴饮多,故选《金匮要略·痉湿暍病》篇治太阳中暍证的白虎加人参汤清热生肺津。盖肺与大肠相表里,又主一身之气,肺气得复,能令母(脾)实,脾恢复统血,则肠风便血可止。所以,方中伏龙肝(即灶心黄土)不可或缺。由于是小丘陵,还是有农户烧柴、草做饭的,我便嘱咐患者儿子务必找到灶心黄土。该药见于《金匮要略·惊悸吐衄下血胸满瘀血病》篇,用于治疗“下血,先便后血,此远血也”,藉温脾而达统血而血止之功,是黄土汤中的君药。该案一派实热之象,为何用温脾之药可止患者便血?清代程云来在《金匮要略直解·卷中》中解释《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篇用大黄附子汤治寒实内结之腹满症中道:苦寒的大黄与辛温的附子或细辛合用“则寒性散而走泄之性存”。同样,辛温的伏龙肝与性寒的白虎加人参汤合用后,其辛温之性不存,而止血之力尚在。伏龙肝的止血之力不仅记载于《金匮要略》,其后也有不少记载。如《本草便读·土部》云:“伏龙肝即灶心土,须对釜脐下经火久炼而成形者,具土之质,得火之性,化柔为刚,味兼辛苦。其功专入脾胃……凡诸血病……皆可用之”;《本草汇言·卷十三》曰:“伏龙肝,温脾渗湿,性燥而平,气温而和,味甘而敛,以藏为用者也,故善主血失所藏”;《蜀本草》用治便血血痢;《日华子本草》云:“治鼻洪,肠风”等。《普济方·卷三三》还以伏龙肝加多年垩壁土、地炉中土制成伏龙散,用于治疗吐血、泻血等。白虎加人参汤与伏龙肝合用,逆流挽舟,救人一命,功莫大焉。(陈国权邱一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