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宏正分期论治癫痫经验

癫痫是大脑神经元突发性异常放电，导致短暂的大脑功能障碍的一种慢性疾病。其典型症状为间歇性或阵发性的突然昏倒，不省人事，口吐涎沫，四肢抽搐，或作猪羊鸣叫之声，须臾自行苏醒，醒后一如常人。具有反复发作性、异常放电和脑部疾病的三大特征，其中反复发作为必备特征。

癫痫属中医学“痫证”范畴，历代有“风痫”“痰痫”“惊痫”等分类名称。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广东省名中医、肇庆市中医院主任医师梁宏正在几十年的临床工作中，对痫证的治疗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其治疗痫证的经验总结如下，与同道分享。

病机及治则

梁宏正认为，痫证的病机为肾不足则水不涵木，木动则生风，风动则挟木势而害土，土病则聚液而成痰，痰并于心则为癫痫。痫病的发生虽与心肝脾肾有关，但与脾的关系最为密切，尤以小儿痫证更是如此。原因是痰既为痫证的病因，又是病理产物。而各种原因引起的脾胃损伤，均会导致脾胃功能失调，水液运化失常而蕴湿成痰，酿成发病内因。本病发作之初期，多属实证；及久病不愈，反复发作，正气必虚，成虚中夹实之证，致风痰血瘀诸邪滞结深入络道，遂成棘手难愈之痼疾。

梁宏正提出“祛痰、涤热、镇惊、健脾、宁神”的治疗法则，以开窍醒脑、豁痰熄风、镇静解痉为基本治疗方法。间歇期应分型辨证施治，但各型均应适当加入重镇潜阳、平肝化痰之品，以控制其复发。若痫证日久，风痰入络尚可考虑使用虫类药搜剔，如蜈蚣、全蝎、僵蚕等药，但虫类药克伐力强，须根据患者病情，由少量逐渐增大，不可骤用重剂。

发作间歇期的治疗

大发作是比较典型的症候，在急性期过后，间歇期应进行预防发作性治疗。此时，由于患者体质虚实不一，其复发因病情轻重而异，轻者或数月或逾年一发，重者或数日一发，甚则一日数发。发作时间亦有长短，有数分钟至数小时不等。

肝郁化火证

癫痫呈频繁小发作为主，胸胁满闷，发作性抽搐，惊恐烦躁，腹部发作前常动悸，平素或发作后身躯沉重，小便不利，便秘，苔黄腻，脉弦硬或滑而有力者。

治宜和解清热，镇惊安神。予以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加减治疗。药用柴胡12g，黄芩10g，生姜10g，丹参10g，桂枝6~10g，茯苓15g，法半夏10g,龙骨15~20g（先煎），牡蛎15~20g（先煎），大枣10g，铅丹10g（先煎），大黄6~10g（后下）。

方中柴胡、桂枝以解其外而除身重；龙骨、牡蛎、磁石以镇其内而止烦惊：大黄以和胃气，止谵语；茯苓以泄膀胱，利小便；人参、姜、枣，益气养营卫，以为驱除邪气之本也。抽搐多者，加磁石、琥珀；烦躁、少腹部疼痛、便秘者，加桃仁、芒硝（冲服）、甘草；腹泻、消瘦、食欲不振者，去大黄，加甘草；焦虑不安、胸闷腹胀者，合栀子、厚朴、枳壳；若善忘者，可加益智仁、远志以安神益智。

肝风痰浊证

痫证临床上常见大小发作同时存在，或局限性发作和精神运动性发作间隔出现的情况。其症状呈多样性，复杂不一。癫痫发作前眩晕、头昏、胸闷、乏力，发作时则突然跌倒，口吐涎沫，神志不清伴抽搐，两目上视，每天发作多次甚或数十次不等，苔白腻，脉弦数或滑数。

治宜熄风定痫，豁痰止痉。予以定痫丸（汤）加减，药用天麻10g，茯苓10g，茯神10g，川贝母10g，胆南星6g，法半夏10g，陈皮10g，丹参20g，菖蒲6g，远志3g，麦冬20g，全蝎3g，僵蚕5g，琥珀5g，竹沥30mL（分次兑服）。

方中竹沥、贝母、胆星、半夏、陈皮豁痰开窍；天麻、全蝎、僵蚕平肝熄风镇痉；琥珀、朱砂、茯神镇心宁神；菖蒲、远志能化痰浊、开心窍而安神；麦冬生津养心阴而除烦宁神；丹参活血化瘀除心窍之瘀滞而定志。若无伤津表现可去麦冬；若痰黏不利加瓜蒌；若痰涎清稀而多可加干姜、细辛；若属痰涎盛，可合用《世医得效方》白金丸（由白矾、郁金、薄荷末、皂角汁或菖蒲汁和丸组成）。

肝火痰热证

平日情绪急躁，心烦失眠，口苦而干，咯痰不爽，便秘，痫证发作时惊叫，声如猪羊，伴昏仆，手足颤动，面色潮红，舌红苔黄腻，脉弦滑数。

治宜清肝镇火，消痰定颤。可用已故岭南名医梁剑波教授自拟方加减。药用桑叶10g，钩藤10g，黄连5g，正羚羊角10g（先煎），青黛10g，天麻10g，丹参15g，胆南星6g，川贝母6g，滑石10g，铁华粉20g（先煎），甘草5g。

方中桑叶、羚羊角、青黛清肝热泻肺火，凉肝止痉；天麻，钩藤止眩熄风；黄连、丹参清心活血安神；胆南星、川贝母除痰散郁结；铁华粉性味辛凉，能镇心安神，平肝镇惊；滑石、甘草利六腑之涩结。临床若见常惊惕，或卧中突然惊骇梦醒者，可合用《医学心悟》生铁落饮，药用天冬、麦冬、川贝母、胆南星、橘红、远志、菖蒲、连翘、茯苓、茯神、玄参、钩藤、丹参、朱砂。其中生铁落可予生锈铁块代之，或改用灵磁石代替，临床亦有疗效；又或见咳喘痰稠，大便秘结，舌红苔黄厚者，可合用礞石滚痰丸，药用金礞石、大黄、黄芩、沉香。（沉香以降香或檀香代之亦可，均有一定效果）

肝肾阴虚证

痫证发作日久，腰酸，头晕，眼花，五心烦热，记忆力日衰，舌红少苔，脉细数。

治宜滋补肝肾，潜阳熄风。以大定风珠为主方，药用生地黄15g，麦冬20g，阿胶10g，鸡子黄1枚（冲服），龟板20g（先煎），鳖甲20g（先煎），牡蛎20g（先煎），白芍18g，五味子10g，火麻仁18g。

方中生地黄、麦冬补肝肾之阴；阿胶、鸡子黄为血肉有情之品，善补精血；龟板、鳖甲、牡蛎潜阳熄风定痫；白芍、五味子、火麻仁养血、敛阴、润燥。若无大便干可去火麻仁；若伴性急心烦、心肝火旺者可加龙胆草、灯心草；若纳谷不香宜加入焦山楂、麦芽、神曲。

脾胃虚弱证

痫证日久，神疲乏力，眩晕时作，食欲不佳，或呕恶，便溏，面色不华舌质淡，脉濡弱。

治宜益气健脾，燥湿化痰，和胃降逆，佐以镇肝化痰。方用六君子汤加味，药用党参20g，炙甘草6g，白术15g，茯苓15g，法半夏10g，陈皮10g。

方中人参（可用党参代替）甘温益气，健脾养胃；白术苦温，健脾燥湿，加强益气助运之力；茯苓甘淡，健脾渗湿；苓、术合用，则健脾袪湿之功更显；炙甘草甘温，益气和中，调和诸药；陈皮理气散逆，半夏燥湿除痰。若气短甚者可加入柴胡、升麻以升清阳之气；若呕恶、腹胀可加枳壳、竹茹以和降胃气。若痰浊较甚可加菖蒲，远志、胆星以开窍化痰止痫。

急性期的治疗

癫痫急性期发作多指癫痫大发作，也称全面性强直-阵挛发作。若按阴阳来分，则阳痫多呈大发作。其在西医学则指各类型癫痫发作时或癫痫持续状态。为神经科急症之一，目前多采取西医应急处理，以尽快中止癫痫发作，解除发作期危急症候。癫痫大发作亦可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治疗原则为急则治其标，发作时应豁痰、开窍、醒神、止抽搐。

急救措施如下：1.迅速解开衣扣、束带，让患者平卧，使呼吸通畅，头偏向一侧。2.如有条件用张口器张开上下颌，在其间垫一纱布。如无张口器，可用裹纱布的压舌板及类似他物代替，以免咬伤舌、颊。3.针刺人中、内关、神门等穴，强刺激，留针15~20分钟（若无针或不会针刺者，用手指点按上述穴位亦可）。4.急用搐鼻散或通关散，吹少许入鼻以通关开窍醒神。5.针对癫痫的急性发作，梁宏正还有家传验方“乌沉益智散”，方用制川乌、沉香、益智仁各20g，天麻、制附子、防风、法半夏各30g，羌活、独活各25g，当归、僵蚕、甘草各15g，雄黄精、冰片各3g，诸药共为极细末，瓷瓶收贮，每遇发作，以生姜汤送服6~10g（按人体质壮弱，酌量加减）。本方可改作煎剂应用，药量需酌情调整。注意应用时需中病即止，及时调整后续方药。（乌沉益智散的具体用法及使用注意事项请参阅《中国中医药报》2023年8月18日第四版“名医名方”专栏）6.临床上癫痫持续状态者常易出现并发脱证的情况，患者表现为：昏迷抽搐、面色苍白、痰涎壅盛、汗出肢冷、脉沉微或欲绝。此时急宜回阳救逆、益气固脱，可用高丽参或红参30g即独参汤，浓煎灌服；或用参附汤口服或鼻饲救逆；或静脉滴注参麦注射液或参附注射液；或用艾条重灸关元穴和神阙穴亦可。

发作后的调摄

痫证发作缓解后，尤需重视平时的调摄治理。该病病程冗长，缠绵难愈，故病情经控制后仍需坚持服药半年至一年，使体质改善，荣卫周流而疾病乃得根治。清代张璐在《张氏医通》亦指出：“痫证已愈，然须防其再发，宜十全大补加枣仁、远志、麦冬。禀气素虚者，鹿角胶经年常服。六味丸加远志、沉香，亦不可缺。”

梁宏正的临床经验是在此阶段的治疗中仍坚持辨证施治，治疗时必须考虑患者体质。如平素脾虚痰多、肝风扰络者，宜先杜绝生痰之源，健脾豁痰，后温胆息风为治。方先用陈夏六君子汤加胆南星、川贝母、广木香、丹参以健脾豁痰；后予以温胆汤加菖蒲、远志、全蝎、钩藤以温胆宁神熄风。两方可交替间服，直至发作终止后仍要坚持服用一段时间。其间，亦可予梁氏断痫良方（自拟方）治疗，方用人参6~10g，茯苓15g，钩藤12g，远志10g，菖蒲15g，炒酸枣仁15g，当归10g，胆南星10g，黄连5g，僵蚕10g，木瓜12g，莲子10g，甘草5g。每日1剂，直至病情完全控制为止。

验案举隅

患者张某，女，2岁5个月，2021年8月9日初诊。反复发作性肢体抽搐1年多。现病史：家属代诉1年多前受凉后开始出现发作性双手抽搐伴点头，夜间易发作2~3次，每次持续约数秒钟至数分钟不等，伴肩部僵硬，无意识障碍及口中叫声等，曾前往多家三甲医院就诊，考虑为癫痫，予以中西医结合治疗。西药予德巴金2mL，奥卡西平1.5mL，一天2次，症状控制不佳，约2~3日发作1次，遂慕名至门诊求治。刻诊：精神稍倦，间中肢体抽搐发作，无头痛发热，胃纳欠佳，夜寐欠安，小便调，大便稀溏。体格检查：神经系统体查无特殊，舌淡红，苔白，指纹浅细偏沉，色淡白。辅助检查：2020年3月在外院做的脑电图显示：异常婴儿脑电图，双侧颞区棘波、棘慢波、尖慢波发放，左右同步或不同步发放，后头部为主广泛性棘波、棘慢波阵发，频繁成串及孤立性痉挛发作，3次左侧颞区临床下发作。

中医诊断：痫证（脾胃虚弱证）。治宜益气健脾，化痰开窍，熄风止痉。给予六君子汤合安神定志丸加味，药用党参6g，白术6g，法夏6g，甘草5g，茯苓10g，石菖蒲6g，远志3g，天麻6g，钩藤10g，山药15g，益智6g，大枣6g，陈皮5g。水煎服，14剂，每日1剂，分两次服。

8月20日二诊：诉发作次数减少，发作时非连续，每次发作时间缩短，纳眠可，大便成形。守前方加龙骨15g、牡蛎15g，再进14剂。

9月3日三诊：诉近两周发作次数有所增加，近3天无发作，偶喉中有痰，守前方加浙贝母6g，再进14剂。

9月17日四诊：精神好转，发作次数较前减少，咳痰减少，大便改善，守前方党参改为太子参10g，去龙骨、牡蛎，再进12剂。

11月24日五诊：精神进一步好转，近期偶发，大便不成形。予首诊处方加白芍5g、木香3g，再进12剂。

2023年8月18日复诊：精神尚可，近期已无发作，西药已减至德巴金0.5mL，奥卡西平0.5mL，每天1次，胃纳一般，夜眠易早醒，二便调。舌淡红苔白，脉细。脑电图复查显示：基本正常脑电图，未见异常放电。予以参苓白术散加益智仁10g，焦三仙各10g。4剂，每周1剂，以巩固疗效。

按近年来，小儿痫证发病率有上升趋势。因小儿癫痫是一种暂时性的脑功能失调的慢性疾病。其临床表现较为复杂，除上述典型症状外，常更多地表现为一过性的意识丧失，如短暂失神、愣神、头晕目眩、头痛，或仅限于某一局部肌肉抽动震颤，或不自主动作，或时发腹痛等，呈多种不同类型的癫痫发作症状，但大多数均能自行缓解，缓解后一如正常。此案患儿罹患痫疾1年余，虽坚持服用西药抗癫痫药物，但仍反复发作。偶然机会得见《梁宏正临证经验撷英》一书所载癫痫治疗经验，遂慕名来求诊。

小儿“肝常有余，脾常不足”，间中发作肢体抽搐伴点头乃肝风内动之候，纳呆、便溏、舌淡红苔白，指纹浅细偏沉，色淡白皆为脾虚之表现，脾虚则易生痰湿，梁宏正诊断为痫证（脾胃虚弱证）。且患儿发作以夜间常见，此属于三阴病欲解时的阶段，“三阴之病”统于太阴，故首诊即予陈夏六君子汤健脾化痰，加山药、大枣加强健脾之功，石菖蒲、远志以开窍定志，天麻、钩藤以平肝熄风；妙在益智仁一味，王一仁《饮片新参》谓之“能悦脾胃，开神智”，用于此能温脾摄涎、固气宁神益智，亦是梁宏正家传验方“乌沉益智散”之主药。全方配伍精当，共奏益气健脾、化痰开窍、熄风止痉之功，故首诊即收捷效。复诊在此方基础上加减进退，或以参苓白术散加白芍、黄连、川贝、钩藤等健脾、清心、凉肝。全程治疗离不开健脾、化痰、平肝熄风之大法，方药对证，持之以衡，故收良效。（娄勍 广东省肇庆市中医院  吴绍彬 广东省肇庆市德庆县中医院）

（注：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