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圆运动图
《伤寒论·辨少阴病脉证并治》第318条云:“少阴病,四逆,其人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或腹中痛,或泄利下重者,四逆散主之。”四逆散组方精当,法度严谨,然而就其病机实质,历来见仁见智。本文基于“河图圆运动”,厘清条文中“四逆”与五个“或然症”的病机脉络,旨在识“机”论治,提高临床疗效。
“四逆”病机析辨
全国统编教材《伤寒学》将四逆散证划入“少阴病疑似证”,即四逆散证并非真正少阴病,其病性属实,病机为阳郁不畅,条文意在强调“四肢厥逆”的病机鉴别,该观点在学界影响较大。
当然,也不乏立足“少阴病”来释义者。柯琴、尤怡基于《黄帝内经》枢机理论,提出四逆散主治少阴枢机不利证。《伤寒来苏集》称四逆散属“少阴枢机无主,升降不利”,守机辨证而无须顾及兼证。《伤寒贯珠集》进一步指出,少阴之枢“进入则在阴,退而出则就阳,邪气居之,有可进可退、时上时下之势”,因此,四逆散证可见咳、悸、小便不利、腹中痛或泄利下重等诸多变化。《伤寒溯源集》则直接将四逆散看作少阴寒化证,且认为既为少阴本病四逆,而不用大辛大热之附子、干姜,盖因少阴不足的基础上夹杂阳邪为郁。
有研究梳理古今文献指出“热厥论”“阳郁论”“枢机论”“肝脾不和论”与“寒厥论”是四逆散病机理论的代表,然而各方观点均存在一定缺陷。
“河图圆运动”视域下“四逆”之病机
《素问·六微旨大论》曰:“天气下降,气流于地,地气上升,气腾于天,故高下相召,升降相因,而变作矣。”《素问·五常政大论》言:“太虚寥廓,五运回薄……木曰敷和,火曰升明,土曰备化,金曰审平,水曰静顺。”天地之气分而化生五行,合则成为一气,周流运转,圆运不息。《素问·宝命全形论》载“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人与造化同理,取天象而推人身,东方木气左升,南方火气上浮,西方金气右降,北方水气下沉,土气居中斡旋四维。五行应于五方,五行圆运失衡,则五方均可受累,可谓牵“一方”而动“四方”,详见河图圆运动图。
《素问·阴阳类论》载:“春甲乙青,中主肝,治七十二日,是脉之主时,臣以其脏最贵。”清代周学海于《读医随笔·卷四》中指出:“肝者,贯阴阳,统气血,居贞元之间,握升降之枢者也。”生理状态下的东方肝木,通贯阴阳,总统气血,斡旋枢机;东方肝木敷和,则南方心火升明、西方肺金审平、北方肾水静顺、中央脾土备化,因此,“五脏以肝为贵”。《素问·生气通天论》云:“风者,百病之始也。”清代黄元御于《四圣心源·六气解》中指出:“风木者,五脏之贼,百病之长。凡病之起,无不因于木气之郁。”清代张璐《张氏医通·卷十二》亦指出:“肝藏升发之气,生气旺则五脏环周,生气阻则五脏留著。”肝为风木之脏,内寄相火,易动难静。据经文之述,融诸家之言,参圆运之理,东方肝木失和,除自伤本脏外,“直逆”则侮西方肺金,“上逆”则冲南方心火,“陷逆”则扰北方肾水,“横逆”则克中央脾土。
四逆散由柴胡、芍药、枳实、炙甘草四味药组成。柴胡轻散,清代叶天士《本草经解》称柴胡“得天地春升之性,入少阳以生气血,故主推陈致新也”,可见,柴胡主东方木气之疏泄。芍药酸收,与柴胡相伍,合肝体阴用阳之性。枳实气味俱降,可下逆气,与柴胡相伍,一升一降,使气机通而无滞。炙甘草甘温守中,配芍药酸甘化阴,可解木气失疏之急。四药合用,共奏燮理阴阳、恢复东方肝木敷和之功。
东方肝木“直逆”西方肺金可致咳
《素问·刺禁论》云:“肝生于左,肺藏于右。”肝木肺金犹如杠杆之两端,左路升发受阻,妨碍右路敛降。据“河图圆运动”之理,人身气机与天地相参,木气从左温升,肾精肝血得以从阳化气;金气从右凉降,心肺之气得以从阴化血。故金木关系正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相应。木气逆而侮金,临床上可表现为咳。
《素问·咳论》曰:“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咳虽病位在肺,然四逆散证中咳之病机为金木失和,故“咳者,加五味子、干姜”。清代张志聪《本草崇原》中解五味子,其“味虽有五,酸味居多”,故及于木气而收涩止咳;解干姜,气味辛温,色黄白,入手足太阴,以其温中之性而治咳逆上气。可见,“五味子”与“干姜”是通过调和金木而收疏肝利肺、降逆止咳之功。
东方肝木“上逆”南方心火可致悸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东方木气升发有序,则南方火气通明。故明代周之干《慎斋遗书》指出:“君火之德宁,由肝木能中和。”东方木气失序而上冲,可致南方心火不得宣通,从而出现“悸”。悸者,心动也,阳气郁滞,心君以“明”之用受制,则悸动不安。
四逆散证之“悸”,以东方木气升发失序,上逆南方火气,导致火气失宣而为病,“肝药治心病”有理有据。诚如明代王纶《明医杂著·医论》载:“凡心脏得病,必先调其肝肾二脏……肝气通则心气和……此心病先求于肝,清其源也。”四逆散主方以“开郁”为先,若悸动甚重,则依方后言:“悸者,加桂枝五分。”清代黄元御《长沙药解》释桂枝可入足厥阴肝经,有“升清阳脱陷,降浊阴冲逆……入肝胆而散遏抑”之功。故桂枝可助木气东升,宣通南方火气,逐胸中阴浊。
东方肝木“陷逆”北方肾水可致小便不利、泄利下重
北方水气与东方木气之生理关系已如前述,肾中相火不足,东方木气不惟升发乏力,甚或有下陷之势。有学者提出四逆散证中“小便不利,泄利下重”或为邪气阻碍三焦水液代谢而有水饮内伏所致,故以柴胡等疏利三焦气机。明代命门研究大家孙一奎指出,三焦输布水液之功,实则是在三焦通行肾中相火的基础上对津液的气化作用。因此,北方水气蒸化不足,临床可见气陷饮停之象。
本证“小便不利”可看作尿少而急;至于“泄利下重”,一方面是泻下无度,一方面是阳气下陷导致的肛门下坠感。可遵《黄帝内经》“急则治其标”,以茯苓燥土利水,此为“小便不利而加茯苓”之意。《本草崇原》云“薤用在下之根,气味辛温,其性从下而上,主助生阳之气上升者也”,故薤白可升举阳气之陷,消散水饮之结,此乃“泄利下重而用薤白”之旨。
东方肝木“横逆”中央脾土可致腹中痛
脾胃同居中央,而长四方之脏,东方木气失序,横逆可乘中央土气。脾土运化,赖肝木疏泄。木气疏泄失序,则土气运化失司,可致气血乏源,脏腑失养。正如《素问·至真要大论》曰:“风气大来,木之胜也,土湿受邪,脾病生焉。”足厥阴、足太阴之经布会于大腹,故木土不调可出现腹中痛。
《神农本草经》谓柴胡“主心腹,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长沙药解》称柴胡可“降胆胃之逆,升肝脾之陷”,可见柴胡具备调和木土之功用。方中含有芍药甘草汤之意,对缓急止痛亦有良效。对于“腹中痛者,加附子一枚”,南宋严用和在《济生方》中云“补脾不若补肾”,并以“补真丸”治坎火不温致中州失运之腹痛,正与此处附子之用有异曲同工之妙。
验案举隅
吴某,女,34岁,2020年4月17日初诊。患者平素畏寒,但容易“上火”。反复耳鸣1周余,自行服用牛黄上清片和牛黄解毒片等中成药未效,邀余诊治。刻诊:耳鸣如潮,左耳为甚,心烦易怒,纳眠欠安,大便干,夜尿频,舌淡暗,舌边红,苔薄黄,脉弦数。
诊断:耳鸣(木气疏泄太过)。
方予四逆散加味:柴胡9g,赤芍9g,枳实9g,炙甘草18g,丹皮9g,生栀子9克,山茱萸9g,香附9g,乌梅9g。3剂,纯净水900ml,煮取300ml,分2次早晚饭前温服。嘱患者不熬夜,少食生冷、冰冻、寒凉之品;配合每天晒太阳30分钟。
4月21日二诊:服用初诊处方3剂后,耳鸣消失,精神爽朗,纳眠可,二便调,舌淡暗,苔薄白,脉弦。患者诸症皆除,无须用药,嘱其每天艾灸命门穴及晒太阳各30分钟,每周3天(连续)。待舌象转为淡红舌、薄白苔(对标荷花),即可停用艾灸,保留每天晒太阳30分钟。
按《素问·六微旨大论》云:“亢则害,承乃制,制则生化,外列盛衰,害则败乱,生化大病。”《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东方木气疏泄太过,左升失和,故见“耳鸣如潮,左耳为甚”及“易怒”;木气“上逆”冲南方心火,故见“心烦及失眠”;“横逆”克中央脾土,故见“纳差及大便干”;“陷逆”扰北方肾水,故见“夜尿频”。舌边红,苔薄黄,脉弦数,皆为木气疏泄太过之征。因此,本案基本病机为木气疏泄太过。
病机已明,识“机”论治。治宜“调和木气”,选用四逆散加味。肝木体阴而用阳,疏泄太过之时,易致疏泄不及,故加山茱萸补肝体而助肝用,加香附及乌梅恢复木气“敷和”之性(《素问·五常政大论》载有木之“平气”为“木曰敷和”)。为求速效,传承明代薛己丹栀逍遥散之组方精华,加用丹皮和栀子平其火热,压制木气“发生”之性(《素问·五常政大论》载有木之“太过”为“木曰发生”)。
值得强调的是,《素问·评热病论》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李可老先生发挥经文并指出“阳气一处不到便是病”。子时一阳生,患者长期熬夜,阳气难生,亦致阳不入阴,不当其位,化为“邪火”(《素问·六微旨大论》云“非其位则邪,当其位则正”),患者阳气渐虚,邪火渐盛,故见既畏寒,又“上火”;舌质淡暗,亦为阳虚之征。“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命门内藏真阳,此为人体阳气之根。命门之气输注于命门穴,艾灸命门穴可补真阳;每天晒太阳(以背部为主),亦可补阳气。
综上,内外兼治,“四方”同调,化“逆”为“和”,共奏调和木气之效,以3剂中药而收全功。(林明欣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 张萌 袁媛 广西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注: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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