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阴的本意在是固护阴液,实际上是通过清热、燥湿等方法,以消除扰阴、耗阴等因素而获得的一种间接结果。
•坚阴是依据“肾德在坚”“主蛰守位”的特性而确立的治法,故治疗肾之相关病变,都应充分注意封固闭藏。
•从坚阴的选用药来看,言苦能坚阴或苦味坚阴,似都不具有普遍意义,因为并非苦寒药皆能坚阴。
在众多的中医治法中,由于概念不够明晰,坚阴法于临证中时常被误解误用。兹结合文献对此加以梳理分析。
何谓坚阴
欲明坚阴,须知“坚”之何义与“阴”之所指。
坚,繁体为“堅”,《说文》的释义是:“刚也。从臤从土。”本义指土的坚硬、坚固、坚实。阴,与阳相对,泛指自然界具有静止、寒冷、内在、向下、晦暗、抑制等特征的一些事物和现象,在人体则主要指血、津液、精等具有滋养、濡润作用的物质。合而言之,坚阴即是设法使阴液稳固、不致耗损的方法。而造成阴液不稳固的原因,主要是来自于阳邪的干扰与消耗。辞书对此的释义为:指平相火、固肾阴(也有称固肾精者)的治法。
从更广的层面分析可知,坚阴之法其实源于坚肾之说。肾的繁体为“腎”,与“堅”有着相同的部首“臤”。而《说文》谓:“臤,坚也。”可见,古人对肾的认识就包含有“坚固”之意,或曰“坚”是“肾”的核心要义。《辅行诀》更是直言“肾德在坚”(肝德在散、心德在耎、脾德在缓、肺德在收)。《类经》亦言:“肾主闭藏,气贵周密,故肾欲坚。”古贤认为,肾是“先天之本”,汇聚着生命精气,内寓元阴元阳,“五脏之阴气非此不能滋,五脏之阳气非此不能发”(张景岳语),因而必须凝练固守。唯有肾之坚实,才能精气固密,骨坚而不重、硬而不脆,意志坚定等。此外,《说文》言:“腎,水藏也。”在自然界中,水性凝,以液态凝聚蓄积于一处,不断滋养万物。若水过于涣散而为云雾,过于凝坚而成冰,均难以发挥润养之功。
《素问·六节藏象论》曰:“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其华在发,其充在骨,为阴中之少阴,通于冬气。”后世据此总结出肾的生理特性为“主蛰守位”。所谓主蛰,是对肾的潜藏、封藏、闭藏之性的喻指,肾的藏精、主纳气、主生殖、主二便等功能,都是肾主蛰藏之性的具体体现。所谓守位,是指肾中相火(肾阳)涵于肾中,以潜藏守位为要,以发挥其温煦、推动等作用。而唯有肾阴充足,涵养充分,相火才能潜藏于肾中而不上僭。
由是言之,肾因藏精之职而喜坚,坚阴的本意应是指坚肾之阴。
何以坚阴
基于五脏的生理特点,《素问·藏气法时论》提出了五脏苦欲补泻的药味治疗法则,如“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以苦补之,以咸泻之。”“苦能坚肾”的观点也由此得以确立。《内经知要》对苦欲的解释为:“违其性则苦,遂其性则欲。本脏所恶,即名为泻;本脏所喜,即名为补。”至金元时期,一些医家如张元素、李东垣、朱丹溪等,根据临证实践及个人理解,把“苦能坚肾”演化为“苦能坚阴”,其后叶天士又提出了“苦味坚阴”,对坚阴法的适用范围作了进一步拓展。
作为五味之一,《尚书·洪范》认为“炎上作苦”,并言“火曰炎上”,可见“苦”源于“火”。《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亦言:“火生苦”。关于苦味的作用,《素问·藏气法时论》概括为“苦坚”。王冰对此释曰“苦性坚燥”。《珍珠囊》谓:“苦能燥,能坚”。《金匮要略心典》言:“苦者,能泻,能燥,能坚”。《药品化义》则归纳苦味的功能云:“苦坚脆、燥湿、直行、降下、涌泄、祛垢、解毒、开导、养血、补阴。”概而言之,一般认为苦味有三大功用,即能燥,能泄(泻下、泻火、泄气、降气),能坚。
《黄帝内经》中有“(心)在味为苦”(《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苦入心”(《素问·宣明五气》)、“苦先入心”(《素问·至真要大论》)等的记述,但苦味药归心经者并不为多。有学者统计发现:《中国药典》(2020年版)所收载的616种中药材中,60%以上具有苦味(或微苦),共计305味,其中归肝经者173味,归肺经者125味,归胃经者97味,归脾经者79味,归心经、肾经者各69味,可见苦味多入肝、肺、胃三经。顺便提及,苦味药的归经情况使得有学者对“苦味入心”说提出质疑,还认为“火生苦”说也经不起推敲,因为火性之炎上之性与苦味之降泄之性可谓大相径庭。
坚阴之用
对“苦能坚阴”的认识与应用大致可分为三个方面:
一为平相火以固肾阴。张元素在《脏腑用药法时》中指出:“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知母;以苦补之,黄柏。”朱丹溪认为由于“火起于妄,煎熬真阴”,故用知母、黄柏泻相火,固肾阴。汪昂论曰:“苦能泻热而坚肾,泻中有补也。”由此可知,苦之坚肾或坚阴即是通过一些苦寒药物的泻火或燥湿作用、防止扰肾或耗阴而实现的。
按此立意,《兰室秘藏》载有滋肾通关丸(黄柏、知母、肉桂),以黄柏清化湿热以坚阴,知母滋阴清热,少佐肉桂助阳化气,主治湿热蕴结膀胱、肾阴耗伤之癃闭等病证。《丹溪心法》载有大补阴丸(熟地黄、龟板、黄柏、知母、猪脊髓),主治病证属阴虚火旺者。《御药院方》载有封髓丹(黄柏、砂仁、甘草),谓能“降心火,益肾水”。《医宗金鉴》评论曰:“封髓丹为固精之要药,方用黄柏为君,以其味性苦寒,又能坚肾。肾职得坚,则阴水不虞其泛溢;寒能清肃,则龙火不至于奋扬。水火交摄,精有不安其位者乎?”《医理真传》则谓其“能治一切虚火上冲”。
关于黄柏,朱丹溪曰:“走至阴,有泻火补阴之功。”《神农本草经读》言:“黄柏气寒,秉天冬寒之水气;味苦无毒,得地南方之火味;皮厚色黄,得太阴中土之化”“凡药之燥者,未有不热,而寒者未有不湿。黄柏于清热之中,而兼燥湿之效。”《得配本草》则云:“以黄柏补水,以其能清自下泛上之阴火,火清则水得坚凝,不补而补也。盖阴中邪火,本非命门之真火,不妨用苦寒者除之。”《本草备要》说得直白:“(黄柏)非真能补也……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也,相火退而肾固,则无狂荡之患矣。”
关于知母,《珍珠囊补遗》云:“其用有四:泻无根之肾火,疗有汗之骨蒸,止虚劳之阳胜,滋化源之阴生。”《本草纲目》亦曰:“知母之辛苦寒凉,下则润肾燥而滋阴,上则清肺金而泻火,乃二经气分药也。”《景岳全书》却提出异议,谓:“洁古、东垣皆以为滋阴降火之要药,继丹溪而后,则皆用以为补阴,诚大谬矣。夫知母以沉寒之性,本无生气,用以清火则可,用以补阴则何补之有?”
综合历代医家所言,大都认为黄柏、知母等苦寒药并不能滋补肾阴,而是通过祛除火邪,使阴液不耗而潜滋暗长,从而间接达到滋阴的目的。而若确存在肾阴亏虚,则显然不能忽略滋阴养液,此如《得配本草》言:“若肾中真水不足,水中之真火虚浮于上,宜用二地以滋之,水足火自归脏也。如误服知、柏,水愈燥而火愈炎,反成孤阳飞越,莫可救矣。命门之火,安其位为生生之少火,出其位则为烁阴食气之壮火,是畏火也,非急除之不可,川柏、丹皮在所必需。然少火出位,失水之源,用川柏之苦燥,不若丹皮之辛润,为无伤于真阴也。”
《本草纲目》对此也有清醒认识:“近时虚损及纵欲求嗣之人用补阴药,往往以此二味(黄柏、知母)为君,日日服饵,降令太过,脾胃受伤,真阳暗损,精气不暖,致生他病,盖不知此物苦寒而滑渗,且苦味久服,有反从火化之害。”
二为苦寒泄热以护阴。叶天士在《三时伏气外感篇·春温》中言:“春温一证……昔贤以黄芩汤为主方,苦寒直清里热。热伏于阴,苦味坚阴乃正治也。”而黄芩汤(黄芩、芍药、甘草、大枣)出自《伤寒论》(第172条):“太阳与少阳合病,自下利者,与黄芩汤。”邪热炽盛,必耗阴津,本方既可清热泻火,又可和里坚阴,而其坚阴作用是通过清热达到保护阴液。
三为苦寒泻下以存阴。泻下存阴是《伤寒论》中运用苦寒攻下、荡涤邪热以留存阴液的治疗方法。其病机主要是热邪传入阳明与肠中糟粕结为燥屎,热盛津伤,或为少阴病邪从热化,劫伤津液,复传阳明,燥结成实。因热邪盘踞,耗津伤正最速,祛邪刻不容缓,故用大承气汤攻下腑实,釜底抽薪,使邪热速去,以免煎熬津液,加重致危。
综上所述,笔者有以下认识:
一者,坚阴的本意在是固护阴液,实际上是通过清热、燥湿等方法,以消除扰阴、耗阴等因素而获得的一种间接结果。
二者,坚阴是依据“肾德在坚”“主蛰守位”的特性而确立的治法,从此角度而言,坚阴又不仅是一个治法,还具有治则的意味,即治疗肾之相关病变,都应充分注意封固闭藏。
三者,从坚阴的选用药来看,言苦能坚阴或苦味坚阴,似都不具有普遍意义,因为并非苦寒药皆能坚阴,所选用者究竟是因其具有专有功效,还是属于经验用药尚不易定论。
四者,“苦先入心”与“苦能坚肾”,于逻辑上似不能自洽;“苦坚肾”与“苦坚阴”,其间异同与内在关联也未能阐释清楚。
五者,作为一个治法概念,坚阴的内涵与外延都不太清晰,规范性与严谨性都嫌不足。若把坚护肾阴作为坚阴的内涵,泻热护阴与急下存阴作为其外延,不知当否?(朱光 河南中医药大学)
(注: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
打开微信,点击底部的“发现”,
使用“扫一扫”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