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岳(1563—1640),名介宾,字会卿,号景岳,别号通一子,明代著名医学家,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因编成以其号命名的《景岳全书》而闻名遐迩,故张景岳一名反比其本名张介宾更为人熟知。张氏幼聪慧,喜读书,“自六经以及诸子百家,无不考镜”(《类经·叶秉敬序》);又性豪爽,好游历,壮年时遍游各地,阅历丰富,其外孙林日蔚在《景岳全书》的跋中写其“壮岁游燕冀间,从戎幕府,出榆关,履碣石,经凤城,渡鸭绿”。张景岳于13岁时,随父至京游学,拜当时名医金英为师,颇受金氏喜爱,不几年即尽得所传。其壮年游历颇多,潜心钻研医学是在1620年前后南返回乡之后。张氏专心致志研究医学,对岐黄典籍深入研读,沉潜往复,从容含玩,于1624年刊行《类经》。是书对《素问》《灵枢》的原文进行分类编排,并予以注解,全书共分12大类,每类又分若干小类,条理清晰,便于查览,是后世习研《黄帝内经》重要的参考书之一。
此时,张景岳医术大有长进,医名日渐彰显,登门求医者接踵而至。余姚大文学家黄梨洲曾谓其“为人治病,沉思病源,单方重剂,莫不应手霍然。一时谒病者,辐辏其门,沿边大帅,皆遣金币致之”。至晚年,张氏将其平生经验编为《景岳全书》,涉及医论医话、本草方剂、临床各科等,集中体现了其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又撰写《质疑录》一书,“取先贤之经,以辨前贤之误”。
张景岳治学谨严,习医“慎敬”,是温补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受薛立斋、李东垣、许叔微等的影响较大,亦可能与其早年老师金英擅长大补元气之法有关。其提出“阳常不足,阴本无余”之论,强调阳气的重要性,颇合《素问·生气通天论》中“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之旨。治疗上注重补养精血,推熟地黄、当归之品;讲求阴阳互根,创左归右归之剂。张氏关于智慧及智力障碍病症的论述不多,主要集中于《类经·三卷藏象类》对《灵枢·本神》篇相关内容的解释和《景岳全书·卷之三十四》对痴呆一病的阐述中,《景岳全书·君火相火论》对志意的产生有所提及。治疗痴呆、健忘的方剂,既有自创的新方,又有汇集的古方。今将相关内容归纳如下。
理论阐述
张景岳对智慧问题的阐述主要体现在正常生理和因机证治两个方面。正常生理是对记忆、智慧等人体认知活动的解释;因机证治是对健忘成因和治疗的描述。书中对《灵枢·本神》的注释,主要侧重于认知活动的过程;而对痴呆的论述则主要偏于病因病机和治法方剂。
对认知活动的解析
中医学对人体认知活动过程的认识,在《黄帝内经》中已有比较深入的描述,其中以《灵枢·本神》中记载的一段最为详细,如云:“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志而存变谓之思,因思而远慕谓之虑,因虑而处物谓之智。”从意、志、思、虑、智几个方面对人体认知活动的整个过程做了细致叙述。张景岳在《类经·三卷藏象类》中对此逐一进行了解析,首先肯定了“心主神明”说,其言:“心为君主之官,统神灵而参天地,故万物皆其所任。”其次,结合自己所学所思所悟,对意、志、思、虑、智作了注解。如云:“忆,思忆也。谓一念之生,心有所向而未定者,曰意……意之所存,谓意已决而卓有所立者,曰志……因志而存变,谓意志虽定,而复有反复计度者,曰思……深思远慕,必生忧疑,故曰虑……疑虑既生,而处得其善者,曰智。”从中可见,意和志都有记忆的含义,意是一念所生,尚未确定者,可以认为是短期记忆;志为意之已决,而有所立者,可以看作长期记忆。思和虑为进一步反复权衡、联想推测、内生疑虑的思维活动,以意和志为主体,并围绕二者展开。智则是综合之前的意、志、思、虑,而达到的处理外界事情的最佳状态,有智慧、睿智之意,并非人人皆能达到。如其所言,只有“疑虑既生,而处得其善者”,才可曰“智”。最后,张氏云:“按此数者,各有所主之脏,今皆生之于心,此正诸脏为之相使,而心则为之主宰耳。”认为意、志、思、虑虽各自有所主之脏,但心为其主宰,进一步明确了心的统领作用。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精神和物质的关系方面,张景岳认为物质世界是客观存在的,功能以物质为基础,没有物质,就没有功能可言。他在《景岳全书·君火相火论》中说:“志意所出,无不从乎形质也。故凡以心之神、肺之气、脾胃之仓廪、肝胆之谋勇、两肾之伎巧变化,亦总皆发见之神奇,使无其地,何以生此?”指出人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是体内各种脏器活动的表现。
对痴呆病证的认识
痴呆在临床上以缓慢出现的智能减退为主要特征,记忆减退(即健忘)是其主要的核心症状。张景岳对此已有较为深刻的认识,在《景岳全书·卷之三十四》中对痴呆的因机证治作了简要论述。关于病因,张氏言:“凡平素无痰,而或以郁结,或以不遂,或以思虑,或以疑贰,或以惊恐,而渐致痴呆。”指出情志不调是导致痴呆的重要因素之一。关于病机,他认为乃“逆气在心或肝胆二经,气有不清而然”,从气的角度进行了论述。张氏认为其临床表现“千奇万怪,无所不至”,具体则有“言辞颠倒,举动不经,或多汗,或善愁……脉必或弦或数,或大或小,变易不常”等,不一而足。至于辨证治疗,总分虚实两端。若患者“形体强壮,饮食不减,别无虚脱等证”,张氏主张“服蛮煎治之,最稳最妙”;若患者“以大惊猝恐,一时偶伤心胆,而致失神昏乱者”,则当以迅速扶助正气为主,选方宜用七福饮或大补元煎。关于痴呆的预后,张景岳指出:“此证有可愈者,有不可愈者,亦在乎胃气元气之强弱,待时而复,非可急也。”提示此证并非都能痊愈,亦有不可愈者,强调了胃气和元气在疾病恢复中的重要性,并且告诫患者的康复需要一定的时间,不宜操之过急,以免适得其反。
方剂辑录
张景岳在方剂的设立上借鉴兵家中的阵法,将其类为补阵、和阵、攻阵、散阵、寒阵、热阵、固阵、因阵八个方面。设“新方八阵”,以释自制之方;立“古方八阵”,以述古方之用,可谓匠心独具。笔者通过查阅发现,其中列有些许治疗痴呆、健忘的方剂可供临床参考,兹按其分类辑录如下。
新方简述
张景岳所制新方,如其所言,“有心得焉,有经验焉,有补古之未备焉”。笔者检索新方八阵后,发现张氏在论述痴呆的证治时,用到服蛮煎、七福饮和大补元煎。故对此三方作一介绍。
服蛮煎出自《景岳全书·卷之五十一·新方八阵·寒阵》,书中谓“此方性味极轻极清,善入心肝二脏,行滞气,开郁结,通神明,养正除邪,大有奇妙”。该方组成药物和煎服方法为:“生地黄、麦门冬、芍药、石菖蒲、石斛、川丹皮(极香者)、茯神各二钱,陈皮一钱,木通、知母各一钱半。水一盅半,煎七分。食远服。”方中生地黄、麦门冬、芍药、石斛、丹皮、知母、木通清热养阴;石菖蒲、茯神开窍安神,陈皮辛香行气。可见,张景岳应该用此方治疗心肝有热、阴津不足所致的痴呆。关于该方的加减之法,张氏在书中也作了论述,“痰胜多郁者,加贝母二钱;痰盛兼火者,加胆星一钱五分;阳明火盛,内热狂叫者,加石膏二三钱;便结胀满多热者,玄明粉二三钱调服,或暂加大黄亦可;气虚神困者,加人参随宜”,以供临床随证而施。
七福饮和大补元煎均出自《景岳全书·卷之五十一·新方八阵·补阵》。七福饮乃五福饮“加枣仁二钱,远志三五分”而来,主治“气血俱虚,而心脾为甚者”。张氏用其治心脾两虚之痴呆。五福饮的组方、服法及加减法为:“人参(心)随宜,熟地黄(肾)随宜,当归(肝)二三钱,炒白术(肺)一钱半,炙甘草(脾)一钱。水二盅,煎七分,食远温服。或加生姜三五片……或宜温者,加姜、附;宜散者,加升麻、柴、葛。”关于此方,张景岳谓:“凡五脏气血亏损者,此能兼治之,足称王道之最。”临床用之,“左右逢源,无不可也。”笔者以为,该方乃四君子汤与四物汤合并变化而来,以治气血俱亏,方中五味药物对应人体五脏,故名“五福”。七福饮即五福饮加枣仁、远志二味,以增强对心脾的治疗作用。现代实验研究和临床报道显示,七福饮可以改善认知功能障碍,提高学习记忆能力,对防治老年性痴呆有积极作用。
大补元煎的方药组成和煎服方法为:“人参(补气补阳,以此为主)少则用一二钱,多则用一二两;山药(炒)二钱;熟地黄(补精补阴,以此为主)少则用二三钱,多则用二三两;杜仲二钱;当归(若泄泻者,去之)二三钱;山茱萸(如畏酸吞酸者,去之)一钱;枸杞二三钱;炙甘草一二钱。水二盅,煎七分,食远温服。”临证加减之法:“如元阳不足多寒者,于本方加附子、肉桂、炮姜之类,随宜用之;如气分偏虚者,加黄芪、白术;如胃口多滞者,不必用;如血滞者,加川芎,去山茱萸;如滑泄者,加五味、故纸之属。”该方主治“男妇气血大坏,精神失守危剧等证”。张景岳赞此方为“回天赞化,救本培元第一要方”,并用其治气血大伤、精神不守之痴呆。
古方采要
张景岳认为,古方散列在各家之中,繁多且庞杂,“或互见于各门,或彼此之重复,欲通其用,涉猎固难,欲尽收之,徒资莠乱”,所以他“采其要者,类为八阵”,可以使后学者“因古人之绳墨,得资我之变通”。在他收录各阵的古方中,有不少治疗健忘者,虽然有些可能已在其他章节有所提及,但也一并罗列如下,如此更能体现这些方剂的重要性。
治疗健忘的古方主要收录在《景岳全书·卷之五十三·古方八阵·补阵》中,包括归脾汤、开心散、人参丸、天王补心丹、《秘验》琥珀多寐丸和二丹丸。《景岳全书·卷之五十八·古方八阵·热阵》中有一首,为《局方》安肾丸。
归脾汤主治“思虑伤脾,不能摄血,致血妄行,或健忘怔忡,惊悸盗汗,嗜卧少食,或大便不调,心脾疼痛,疟痢郁结”,若“因病用药失宜,克伐伤脾以致变证者,最宜用之”。该方药物组成与煎服法:“人参、黄芪、白术、茯苓、枣仁各二钱,远志、当归各一钱,木香、炙甘草各五分。水二盅,加圆眼肉七枚,煎七分。食远服。”此方从心脾两虚来论治健忘,关于其中的木香和远志,张景岳有自己的见解,他说:“愚意此汤之用木香,特因郁结疼痛者设,如无痛郁等证,必须除去木香,以避香燥,岂不于气虚血动者为尤善乎。又远志味辛,气升而散,凡多汗而燥热者,亦宜酌用。”言之颇有道理,可供临证借鉴。
开心散主治“好忘”,方药与煎服法:“人参、远志各二钱半,石菖蒲一两,白茯苓二两。上为细末。每服一钱,食后米饮调下。”
人参丸功可宁心益智,安神固精。药物组成与服法:“人参、茯苓、茯神、枣仁、远志、益智、牡蛎各五钱,朱砂二钱半。为末,枣肉丸服。”
天王补心丹,书中言其可“宁心保神,固精益血,壮力强志,令人不忘,去烦热,除惊悸,清三焦,解干渴,育养心气”。关于此方的来源,张景岳言:“此方之传,未考所自。”并引《道藏》偈云:“昔志公和尚日夜讲经,邓天王悯其劳者也,锡之此方,因以名焉。”是方药物组成:“生地黄(洗净)四两,人参、玄参(炒)、丹参(炒)、远志(炒)、桔梗各五钱,白茯苓五钱,五味(炒)、当归(酒洗)、麦门冬(炒)、天门冬(炒)、柏子仁(炒)、酸枣仁(炒)各一两。”制作与服用方法:“上为细末,炼蜜为丸,每两分作十丸,金箔为衣。每服一丸,灯心枣汤化下,食远临卧服。或作小丸亦可。”
《秘验》琥珀多寐丸主治“健忘恍惚,神虚不寐”。方药包括“真琥珀、真羚羊角(细镑)(编者注:作为中药羚羊角的原料,赛加羚羊已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2012年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严禁狩猎,故羚羊角现以其他药物替代,后同)、人参、白茯神、远志(制)、甘草”。制作时,将诸药等分,“为细末,猪心血和炼蜜丸,芡实大,金箔为衣”。服用时,“每服一丸,灯心汤嚼下”。
二丹丸从风邪论治健忘,功可“和血养神定志,内安心神,外华腠理”。药物组成与制作及服法:“丹参、天门冬、熟地黄各一两半,麦门冬、白茯苓、甘草各一两,人参、丹皮、远志各半两。上为细末,炼蜜和丸,桐子大,以朱砂半两为衣。每服五七十丸,加至百丸,空心煎愈风汤送下。”书中言其可治疗“风邪健忘”,从方中药物分析,治疗风邪似应为愈风汤所主,二丹丸功专和血养神定志,二者合用,共治风邪所致的健忘。
《局方》安肾丸从肾经虚寒论治健忘,主治“肾经积冷,下元衰惫,目暗耳鸣,四肢无力,夜梦遗精,小便频数,脐腹撮痛,食少体瘦,神困健忘”。常服可“壮元阳,益肾水”。组方:“肉桂(去粗皮,不见火)、川乌(炮,去皮脐)各一斤,白术、山药、茯苓、肉苁蓉(酒浸,炙)、巴戟(去心)、破故(炒)、萆薢、桃仁(面炒)、石斛(炙)、白蒺藜(炒,去刺)各三斤。”制作与服法:“上为末,炼蜜丸,桐子大。每服三五十丸,温酒或盐汤下,空心食前服。”张景岳另注:“《三因》安肾丸无茯苓、肉桂二味。”
笔者细审以上所收录的古方发现,古人治疗健忘似以丸丹者居多,汤方者较少。盖健忘一病,进展相对缓慢,治疗亦非一日一时所能奏功,需积以时日,方能有所成效。故多以丸丹治之,一者,取“丸者,缓也”之意,循序渐进,缓缓图之;二者,丸丹之品,携带和服用均较方便,利于长期治疗。(陈永灿 浙江省中医药研究院)
(注: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
打开微信,点击底部的“发现”,
使用“扫一扫”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