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常并称,实则有不同:惊自外来,为事前不知而受吓;恐由内生,为事前知之而自怯。二者间常呈惊中有恐、恐中有惊,惊易致恐、恐易致惊的密不可分的关系。
•恐证属中医神志病或情志病范畴,其发病除了有脏腑、气血功能异常的病变基础外,还可能与患者过往的特殊经历、性格上存在的某些缺陷等有关。
恐,《说文解字》释为“惧也”,是指表现为害怕、畏惧的一种情绪状态,相关的词语有恐惧、惶恐、恐怖、恐悚、恐怯、恐慌、惊恐、悸恐、惊怵、惊悚等。作为中医学“七情”之一,恐可见于多种疾病的发生发展过程中,也可作为主症而成为一个独立的病证。对于恐的相关认识,历代记述颇为丰富却较为杂乱,兹加以梳理分析。
恐之因
中医学认为,情志是人体对外界事物刺激所作出的反应,是生命活动的重要表现形式,同时也是脏腑功能活动的外在反映,即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
何以恐?《黄帝内经》认为有多种原因,通过扰乱脏腑或消耗气血,造成职司失常、任物障碍,进而生恐。相关因素主要有:一者与心相关,如《灵枢·本神》言:“怵惕思虑者则伤神,神伤则恐惧,流淫而不止。”二者与肾有关,如《素问·宣明五气论》所言“精气并于肾则恐”;《灵枢·经脉》也曰:“肾足少阴之脉……气不足则善恐,心惕惕如人将捕之。”三者与肝有关,如《灵枢·本神》曰:“肝藏血,血舍魂,肝气虚则恐”;《素问·调经论》云:“肝藏血,血有余则怒,不足则恐”;《素问·藏气法时论》也言:“肝病者……虚则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善恐,如人将捕之”;四者与胆有关,如《灵枢·邪气藏府病形》曰:“胆病者,善太息,口苦,呕宿汁,心下澹澹,恐人将捕之……”五者与胃有关,如《素问·宣明五气论》云:“胃为气逆,为哕,为恐。”此外,《素问·四时刺逆从论》还言:“血气内却,令人善恐。”
后世医家对恐之认识基本都是循沿《内经》之论,如《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云:“肝虚则恐,实则怒。肝病者,必两胁下痛,痛引少腹。虚则䀮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澹澹然如人将捕之。”《证治准绳》则据《内经》而总结为“脏腑恐有四”,即肾、肝胆、胃、心。《太平圣惠方》认为:“夫心虚则生寒,寒则阴气盛,阴盛则血脉虚少,而多恐畏,情绪不乐,心腹暴痛,时唾清涎,心膈胀满,好忘多惊,梦寐飞飏,精神离散,其脉浮而虚者,是其候也。”
《诸病源候论》中载有“风惊恐”一证,谓:“风惊恐者,由体虚受风,入乘脏腑,其状如人将捕之。心虚则惊,肝虚则恐。足厥阴为肝之经,与胆合;足少阳为胆之经,主决断众事。心肝虚而受风邪,胆气又弱,而为风所乘,恐如人捕之。”《圣济总录》则认为:“风惊恐之状,神志不宁,时发惊恐,如人将捕之。盖心者生之本、神之变,肝者将军之官,谋虑之所从出。二脏平调,则外邪不侵。若正气不足,风邪干之,薄于心则怵惕不自安,迫于肝则惊恐也。”
恐之证
恐而成病,中医谓之“善恐”或“恐证”。中华中医药学会发布的《中医神志病临床诊疗指南》中,有关恐证的表现是:恐惧怵惕,如人将捕之,胆小易惊,终日恐惧,不能自止,坐卧不安,忧思多虑,常伴有健忘、心悸、不寐、夜梦多、噩梦纷纭、腰膝酸软、倦怠乏力、郁郁寡欢、触事易惊等。而这些症状的缘由均源于《内经》记述,如《灵枢·本神》言“恐惧者,神荡惮而不收”“恐惧而不解则伤精,精伤则骨酸痿厥,精时自下”,《素问·五运行大论》言“恐伤肾”,《素问·举痛论》言“恐则气下”“恐则精却”等。
惊恐常并称,实则有不同。《儒门事亲》对此说得明白:“惊者为阳,从外入也;恐者为阴,从内出也。惊者,为自不知故也;恐者,自知也。”《证治准绳》亦云:“惊恐并称者,惊因触于外事内动其心,心动则神摇;恐因惑于外事,内歉其志,志歉则精却。”《类证治裁》进一步阐释道:“惊者,神气失守,由见闻夺气,而骇出临时也。恐者,胆怯股栗,如人将捕之,乃历久而惧难自释也。”《临证指南医案》认为:“大凡可畏之事,猝然而至谓之惊;若从容而至,可以宛转思维者,谓之恐。是惊急而恐缓也。”由此可知,惊自外来,为事前不知而受吓;恐由内生,为事前知之而自怯。二者间常呈惊中有恐、恐中有惊,惊易致恐、恐易致惊的密不可分的关系。《医学心悟》对此有言:“惊者,惊骇也;悸者,心动也;恐者,畏惧也。此三者皆发于心,而肝肾因之……心惊然后胆怯,乃一定之理。”
恐证与卑惵也需鉴别。《证治要诀》曰:“痞塞不饮食,心中常有所怯,爱处暗室,或倚门后,见人则惊避,似失志状,此名为卑惵,以血不足故。”而所谓失志,《证治要诀》云:“失志者,由所求不遂,或过误自咎,懊恨嗟叹不已,独语书空,若有所失。”其发因于“心血一虚,神气失守,神去则舍空,舍空则郁而停痰,痰居心位……”《杂病源流犀烛》亦言:“卑惵,心血不足病也,与怔忡病一类。”
恐证与奔豚病也有相似之处。《金匮要略》云:“奔豚病,从少腹起,上冲咽喉,发作欲死,复还止,皆从惊恐得之。”此与今之急性焦虑症相近,也称惊恐发作,临床表现可见突发恐惧感、濒死感、失控感,并伴有强烈不适感,如胸闷、憋气、心悸、出汗、面部潮红、颤抖、手足发麻,甚则奔走喊叫,每次发作持续约数分钟至数十分钟,可自行缓解。
此外,还有因病而恐者,如《灵枢·癫狂》云:“狂始生,先自悲也,喜忘苦怒,善恐者,得之忧饥。”
恐之治
关于恐证的治疗,《素问·五运行大论》根据情志与五行的配属与关系,创立了颇为别致的情志相胜疗法,如“思胜恐”,王冰注之曰:“深思远虑,则见事源,故胜恐也。”《吴医汇讲》亦言:“善思者处此,即非常临之,自有定识,岂得以恐惧摇其意见哉?况思虑之志出乎脾,以思胜恐,亦即以土制水,论情论理,亦适符也。”此外,《灵枢·四时气》等篇中还记述有针刺疗法,主要是根据恐所涉及的脏腑,选取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足阳明胃经等穴位。
后世丰富和发展了恐证的脏腑病机与治法。如《类证治裁》言:“恐由于肾伤者,补精髓,人参散去桂心,加牛膝、远志;由于肝胆虚者,养阴血,酸枣仁汤去芪、莲,加山萸、丹皮、白芍;由于心包络者,镇其神,定志丸去术,加龙齿、琥珀、犀角、金银箔;治在阳明胃者,壮其气,四君子汤倍茯苓;其思虑劳心而善恐者,一味鹿角胶酒化,多服效;因肾中阳虚而善恐者,八味丸。”《石室秘录》中有一“治心之惊与不寐”的治心方(人参、茯苓、茯神、远志、生枣仁、熟地、山茱萸、当归、菖蒲、黄连、肉桂、白芥子、麦冬、砂仁),所述方论颇有见地:“人之惊恐者,乃肾气不入于心也;不寐者,乃心气不归于肾也。今用熟地,山茱萸以补肾,则肾气有根,自然上通于心矣;肉桂以补命门之火,则肾气既温,相火有权,则心气下行,君火相得,自然上下同心,君臣合德矣。”
《中医神志病临床诊疗指南》关于恐证的辨证分型及治疗为:一为髓海不足、肾精亏损证,治以补肾益精、充脑安神,方选六味地黄丸加减(熟地、生地、山药、泽泻、茯苓、丹皮、远志、枸杞子、猪髓);二为脑髓不实、气血虚弱证,治以补益气血、填髓定志,方选远志丸加减(远志、菖蒲、茯神、龙齿、人参、朱砂、当归、川芎、白芍、熟地、白术、甘草);三为脑气虚少、肝胆不足证,治以助益肝胆、健补脑气,方选补胆防风汤加减(防风、人参、细辛、甘草、茯神、独活、前胡、川芎、生姜、大枣)。
恐证属中医神志病或情志病范畴,或与今之精神分裂症、恐怖性神经症等相关联。其发病除了有脏腑、气血功能异常的病变基础外,还可能与患者过往的某些特殊经历、性格上存在的某些缺陷等有关。鉴此可知,恐证仅靠药疗恐难胜任,还须配合精神情志的调理,藉以从根本上改变恐之心理基础。其实《内经》已认识到这类疾病的特殊性,提出除了采用上述的以情胜情法外,还列专篇介绍了“移精变气”法。王冰释之曰:“移谓移易,变谓改变,皆使邪不伤正,精神复强而内守也。”《儒门事亲》中记述的“习以平惊”案例即是这种方法的生动实践。这是一种运用各种方法如改变周围环境、或学习、或训练等,转移和分散精神心理活动的指向,借以缓解或消除精神刺激引发不适反应的情志自我调摄疗法,亦称移情易性法。20世纪50年代现代心理学创立的“系统脱敏法”,又称交互抑制法,其要点是当患者面对焦虑和恐惧刺激时,施加与焦虑和恐惧相对立的刺激,从而使患者逐渐消除焦虑与恐惧,不再因对某些刺激敏感而产生病理性反应。不难看出,本法要义实与“移精变气”并无二致。
综上所述,作为情志活动中的一种不良反应,恐对人体的影响显然是负面的。尤其是当恐成为主症时,患者终日惶惶,惴惴不安,甚而草木皆兵,战战兢兢,无法自制,痛苦不堪。中医学摸索出许多有效的方药经验,但始终强调要配合排谴思虑忧戚,避免不良刺激,调适性情,改易心志。如此药情并用,双管齐下,方能逐步摆脱恐惧困扰。(朱光 河南中医药大学)
(注: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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