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中药发现于古代先民寻找食物的过程中,故有“药食同源”之称。其间大致要经历从无意发现到有意尝试,再到广泛验证、确认功效等阶段,是一个认识不断深入、知识逐步积累的动态过程。一些药物的功能被后人或取或舍,或补充新识,因而出现了历代本草对一些药物的功效记述不一致的现象。由此也不时会引发疑问,如弃者是否合理、新识是否可靠等。兹对此加以梳理分析。
舍弃的功效
先秦时期,巫医交织。以《山海经》为例,其对于药物功效的记载中有相当一部分与巫术有关,而非源于医疗实践。作为药学经典的《神农本草经》,汇集了汉代以前的药物学知识与经验,同时还受到了巫术和道家养生修炼体会的影响,记述的药物作用时有轻身、耐老、养颜、延年、不死、神仙等。如石膏“除邪鬼”,太乙余粮能使人“飞行千里”,升麻主“解百毒,杀百精老物殃鬼,辟温疫、瘴气、邪气、蛊毒”,丹砂“杀精魅邪恶鬼,久服通神明,不老”等。至明清时代,这种影响在本草学中的痕迹依然时有可见。随着西学东渐、科学昌明,这些所谓的药物功能自然被摒弃而剔除。
不过,《神农本草经》中还有一些与功能主治有关的内容,现今的《中国药典》及《中药学》教材等却未予采纳。如附子的“主风寒咳逆邪气”“金创”“破癥坚积聚、血瘕”等,芍药的“利小便、益气”,桂枝的“主治上气咳逆,结气,喉痹,吐吸,利关节,补中益气”,桔梗的“主胸胁痛如刀刺,腹满肠鸣幽幽,惊恐悸气”,茯苓的“主胸胁逆气,忧恚惊恐,心下结痛,寒热烦满、咳逆、口焦舌干”,当归的“主咳逆上气”,地黄的“主折跌绝筋,伤中,逐血痹,填骨髓,长肌肉”等。
增补的功效
《神农本草经》中功效和主治混杂记录的现象一直持续至金元时期。金元以后,诸多医家开始注意从中药的主治中提炼功效,如《本草纲目》中出现了“功效主治”的记录模式。而至明末清初的《药品化义》和《本草备要》,始将功效分列,并以功效阐释治疗机理。其间,《神农本草经》中记述的药物功效大部分得以采纳。
许多本草学家对《神农本草经》进行了深入研究,在广泛搜集民间用药经验的基础上,结合自身临床实践。一是增补了新发现的药物,如《本草经集注》载药730种,《新修本草》载药844种,《本草纲目》载药1892种,大大拓宽了药物选择范围。二是对《神农本草经》所载药物的功效进行筛选与认定,并补充了不少新的功效。
关于新增补的功效,与《神农本草经》一样,也有一些被后世认为存疑待定。如莱菔子,《日华子本草》谓“水研服,吐风痰;醋研消肿毒”。《本草纲目》则谓其“长于利气。升则吐风痰、散风寒、发疮疹;降则定痰喘咳嗽、调下痢后重、止内痛”。再如川芎,《日华子本草》谓“治一切风,一切气,一切劳损,一切血;补五劳,壮筋骨;调众脉,破疗结宿血;养新血,长肉;鼻洪吐血及溺血,痔瘘,脑痈,发背,瘰沥,瘿赘,疮疥,及排脓,消瘀血”。而《药类法象》谓之“补血,治血虚头痛之圣药也”。又如防风,《药类法象》谓其“疗风通用,泻肺实如神”,《日华子本草》则谓其治“男子一切劳劣,补中益神”,等等。与现行《中药学》的表述都有不小出入。
不少学者专家学验俱丰,尤其表现在对一些药物的认识与应用上。如燕京刘氏伤寒学派传人王庆国教授,对其师门及自己多年的用药经验进行整理总结,其中提及一些药物在教科书未见的功效主治。如郁李仁可止咳平喘、祛风止痛,升麻可安神、止痛,熟地可安神、防呆,麦冬可止血、治妇人缺乳,代赭石可安神、止血、补血、退黄疸,连翘可清心利尿、凉血散结,泽泻可泻火止遗、引火下行,仙鹤草可治劳伤脱力、眩晕耳鸣、久咳、痈疽湿毒等。
民间流传着大量的土单验方,对一些药物有着独特的认识与应用,也揭示了这些药物不为人知的功效。如生麦芽治乳癖,滑石治早泄遗精,小茴香治宫寒不孕,生白术治便秘,乌梅治荨麻疹,乌药治惊风、泻痢,全蝎治缠腰火丹,仙鹤草治盗汗,茯苓外用治脱发,皂荚外用治癣等。
现代对中药的研究主要着眼于对其有效成分的分析,并发现了一些药物新的功效,如黄连、葛根可降压、降糖,泽泻可降脂、降糖,熟地可降糖,大黄、草决明可降脂等等。
功效的取舍
中药功效的发现因受限于其漫长过程中认知的方法、条件与水平,加之药物本身的复杂性,是不能一蹴而就的,需要不断探索、逐步完善。
以《神农本草经》为例,舍弃书中与巫、道有关的内容业内并无异议,而对于治疗功效的舍弃,则多有学者认为应持审慎态度。如当归“主咳逆上气”之功,其实《景岳全书》之金水六君煎、《和剂局方》之苏子降气汤、《医方集解》之百合固金汤、《卫生宝鉴》之人参理肺汤、《万病回春》之清肺汤中均有应用。江苏名中医孟景春先生也曾用当归20g治疗久咳、夜咳,颇有良效。再如地黄“逐血痹”之功,《千金要方》之独活寄生汤、《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之大秦艽汤中也均有应用。上海中医名家姜春华先生曾重用生地60~90g,甚至150g,治疗痹病获得佳效,并得到现代药理研究的证实。又如白芍“利小便”之功,《伤寒论》之真武汤、《内科摘要》之鲤鱼汤等中均有应用,《医学衷中参西录》更是以验案加以证实。书中载一妇人,年三十许,阴虚小便不利,积成水肿甚剧,大便亦旬日不通。一老医投以八正散不效,作者友人高夷清为出方,用生白芍六两,煎汁两大碗,再用阿胶二两溶化其中,尽剂而二便皆通,肿亦顿消。
历代本草学著作都是当时药物学知识的汇集,其中包括前人记述、民间经验及个人体会等。尽管要经历分门别类、筛选甄别、临床验证等过程,但由于其间缺乏明晰、严格、统一的标准,又难以做到亲身体验每味药物,因而其片面性在所难免,主观性夹杂其间,局限性显而易见。由此可知,现今要把一味药物的功效从浩繁的本草文献中精确提炼出来,绝非易事。事实上,历代本草对一味药物的记述,从性味、归经,到功效、主治完全一致的情况并不多见。对药物功效的认定,存在着许多需要解决的问题:
其一,对功效类别的确定。中药的功效可分为对病、对证、对症功效,对证功效是治病求本、辨证用药的依据,对症功效则是救急治标、尽快取效的关键。而一些药物的功效表述中并未加以详细区分,如青蒿的功效中,“截疟”其实是对病功效,“清虚热”“解暑热”是对证功效,“除骨蒸”“退黄”则是对症功效。
其二,对直接功效与间接功效的确定。有不少药物的功效表述对此二者并未加区分,更有因本就难以区分,而造成混淆者。如冰片的“清热止痛”,清热与止痛之间是并列关系还是因果关系?若言止痛是清热的间接效果,《良方集腋》的七厘散用之显然与其清热无关。再如大黄的止血作用,究竟是直接针对出血症状的独立功效,还是通过其清热凉血的间接效果,历来也一直存在争议。又如解表与透疹,透疹选用升麻、蝉蜕、柽柳等,未选麻黄、桂枝、羌活等,说明并非解表力量越强其透疹效果越好,二者相关却又非因果关系,因而不应视透疹皆为解表之效而写作“解表透疹”。
其三,对是药之功效还是方剂之功效的确定。即药之功效是在单独使用还是在组方使用的情况下总结出来的,这也是中药功效研究中最大的难题。因为临床观察单药治病难以实现,而在复方中要验证某一药物的功效则更难成功。
其四,对成分功效的确定。目前对中药研究的主要方式是对其有效成分的分离、提取,并通过体内或体外试验,总结出相应的药理作用,如降压、降糖、降脂、降酶、抗菌、抗病毒、抗风湿、抗肿瘤等。但中药的成分大都非常复杂,各成分间的关系更是错综难明。况且这种成分功效与临床功效还存在着一定差异,概念所指并不等同,如抗炎不等于清热,降压不同于平肝等,因而在临证用药时只能作为参考。
其五,一些药物的功效仍存有疑问,按药性理论或药理成分均难以解释。如仙鹤草的“补虚”,威灵仙的“治诸骨骾喉”等。
综上所述,中药功效的认定目前还主要以经验用药作为依据,以临床验证作为标准。由于个体因素差异,也会产生对不少药物的认识不一致的现象,老中医经验及民间的单验方也都还需要规范验证。(朱光 河南中医药大学)
(注: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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