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名中医范永升是浙江中医药大学主任医师、教授,从事风湿免疫疾病的临床、教学、科研工作多年,治学严谨,擅长辨证,精于遣药,运用中医药治疗小儿多形性红斑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强调“虚、热、瘀”的病机特点,注重分阶段辨治,现将其经验介绍如下。
多形性红斑是一种以高出皮肤呈靶形的红斑为主,兼有丘疹、水疱、紫癜,甚至糜烂、出血等多形性损害的非化脓性炎症性皮肤黏膜综合征。本病多累及儿童和青年女性,具有发病急、易反复等临床特点。其发病机制尚不确定,多认为与病毒或细菌感染、药物过敏、遗传因素、肿瘤及自身免疫性疾病等因素相关。多形性红斑按其临床特点可将其归属为中医“猫眼疮”“寒疮”“雁疮”范畴,早在隋代的《诸病源候论·雁疮候》就记载:“雁疮者,其状生于体上,如湿癣疬疡,多着四肢乃遍身,其疮大而热疼痛。得此疮者,常在春秋二月八月雁来时则发,雁去时便瘥,故以为名。”
临证经验
辛散表邪,宣清郁热对于小儿多形性红斑患者,外感是首要诱因。感受太阳邪气,外邪入里化热,与阳明湿热郁蒸胶结,致汗出不畅,则热无外越;湿性黏滞,下泄不畅则小便不利。此时邪无出路可去,“头为诸阳之会”,邪热必循经上行,或熏于太阴脾经则口舌赤烂,或蒸干厥阴肝经则目赤肿痛,或壅于太阴肺经则咽喉肿痛。其甚者,湿热肆虐,外搏肌表,欲作斑疹。此阶段治疗当辛散表邪,宣清郁热,此表里双解,给邪以出路之法,常用方药为麻黄连轺赤小豆汤,同时会加用僵蚕、蝉蜕、银花等质轻清透之品,以助祛邪外出。麻黄连轺赤小豆汤首见于《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法》,原文“伤寒瘀热在里,身必发黄,麻黄连轺赤小豆汤主之”,即言伤寒表有邪,风寒之邪客于表,郁遏不宣,瘀热或湿热在里,熏蒸不解,外搏肌表所做之病。范永升根据此方“瘀热内蕴兼有表邪”的辨证要点,将之用于多形性红斑的治疗,表里双解,内外兼顾。
凉血解毒,消瘀散斑小儿“形气未充”,加之“纯阳之体”,邪气易内陷,且多化火酿毒,这个时期患儿体内血热炽盛,热毒之邪深入营阴,郁于阳明,胃热炽盛,故可见现高热;郁热内迫血分,灼伤血络,血溢于外而成斑,斑色多鲜明;邪热煎熬营阴,则现口渴溲短、大便干结等机体营阴亏耗之象。热盛血壅,热瘀成毒,斑色转暗而不鲜。邪气深传营血,此时病情危笃,稍致不慎,则营热窜络扰神,皮损广泛进展扩散,甚至大疱形成或表皮脱落,并造成多系统脏器的损害。范永升汲取叶天士治疗血分热盛时“直须凉血散血”的经验,治以凉血解毒、消瘀散斑之法,方选犀角地黄汤加减治之。犀角地黄汤最早见于《外台秘要方》所载之芍药地黄汤,原方用以疗伤寒及温病发汗不及,邪气内陷,内有蓄血,络伤出血者,有凉血解毒、散瘀消斑、透热散邪的作用,是后世治疗温病发斑的常用效方。
范永升习惯使用大剂量水牛角替代犀角,并佐僵蚕、蝉蜕等轻清之品,以增其清透之力;同时认为方中生地、丹皮、赤芍之品,性凉入血,散瘀而不燥,养阴而不滞,乃清营凉血之佳品;配伍蛇舌草、七叶一枝花之品,苦寒入血,功专解毒。若恐消瘀散斑之力不及,常加青黛、大青叶以增凉血消斑之力。
健脾和胃,清气养阴范永升认为患儿病情反复发作,与其机体后天脾土不充密切相关。同时,热毒邪气在发病过程中自始至终都是在损伤人体的阴液。胃为水谷之海,气血之源,津液之本,脾胃互为表里,气机升降相因,阴阳燥湿相济。脾胃亏耗,又虑炉灰复燃,故补脾时忌温燥,养胃时免滋腻,需清养为主,治以健脾和胃、清气养阴之法。常以四君子汤加减取效,取太子参、炒白术、茯苓、生甘草益气健脾而不燥,麦冬、芦根、生地养阴和胃而不腻。范永升在清补之剂中,常少佐梳理气机之佛手,既能升降胃脾气机,又有“火郁发之”之意。同时为了避免余邪未尽,常常配伍僵蚕、蝉蜕等清透之品,使补而不敛。
典型医案
患儿蒋某,女,6岁1个月,2015年8月15日初诊。诉反复全身皮疹伴口腔溃疡2年。曾多次入住某省三甲医院,经“大剂量甲强龙联合丙种球蛋白”治疗好转出院,出院后口服甲泼尼龙并逐渐减量,停药后基本在1至2月左右复发,如此反复。近半月皮疹及口腔溃疡再发,伴发热,遂再次住院,家属因畏惧长期激素治疗的毒副反应,并担忧病情反复,拒绝接受激素疗法,经人介绍来范永升处就诊。现右眼结膜充血,口腔两颊黏膜、牙龈及舌尖可见溃疡,色鲜红,热痛,张口吞咽困难,右侧手背及左上肢可见多处环形皮疹,色鲜红,略高出皮面,疼痛不甚,无渗出,无脓疱,体温38.3℃,口不渴,便干,舌质暗红,苔少中黄腻,脉细数。实验室检查:血沉23mm·h-1;白细胞计数15.2×109·L-1,中性粒细胞百分数82.1%,淋巴细胞百分数11.8%,C-反应蛋白(CRP)1.30mg·L-1;IgA1.11g·L-1,IgG9.73g·L-1,IgM1.28g·L-1,血清补体C30.97g·L-1,抗核抗体谱未见明显异常。
诊断:(血热炽盛型)猫眼疮(西医称为重型多形性红斑)。
治则:凉血解毒,消瘀散斑。
方药:赤芍10g,丹皮9g,生地9g,蛇舌草9g,生甘草9g,姜半夏5g,黄芩9g,川黄连3g,生大黄3g(后下),皂角刺6g,飞滑石10g(包煎),焦栀子6g,白僵蚕5g,佛手3g。7服,水煎口服,1日2次,每日1服。嘱其忌食辛辣之品,避免劳累。
8月22日二诊:家属诉服药1日身热尽退,3日后见全身皮疹明显转消,刻下患儿全身皮疹已消,双上肢可见陈旧性环状瘢痕,色暗,无明显疼痛不适,口腔溃疡亦见改善,色较前淡,疼痛已不甚,舌质红苔少,脉细,治法同前,上方去滑石、栀子以杜伤阴之弊,加桔梗3g,蒲公英15g,红枣10g,治以和中。7服,煎服法同前。
9月5日三诊:口腔溃疡全消,二便无殊,胃纳欠佳,偶可闻及口气秽浊,上方去生大黄、黄芩、桔梗,加银花9g,炒白术10g,茯苓10g以健运脾胃。14服,煎服法同前。
守上法加减治疗4月余,其间未见病情反复,于同年12月26日再次随诊时,告知不慎外感,咳嗽、咳痰,痰色黄,咽痛口干,舌红苔薄,脉浮,治以辛散表邪,宣清郁热。方药:炙麻黄3g,连翘10g,赤小豆9g,桔梗5g,生甘草9g,干芦根15g,银花9g,浙贝母6g,僵蚕9g,蒲公英15g,赤芍10g,佛手6g。7服,煎服法同前,告知1周后复诊。
2016年1月2日五诊:服上方后外感已瘥,咳嗽、咳痰已消,皮疹口疮未作,诸症稳定,舌质红苔薄,脉细,拟参健脾和胃,清养气阴,兼以祛邪为治。处方:太子参9g,生甘草9g,茯苓12g,炒白术10g,红枣10g,赤芍10g,生丹皮9g,赤小豆9g,生当归9g,生地9g,蒲公英15g,桔梗5g,僵蚕6g,防风6g,佛手3g。7服,水煎口服,1日2次,每日1服。
如此巩固治疗半年余,与家长电话回访告知其女已如常人,体质转佳,鲜有感冒等不适。
按本例患儿多形性红斑反复发作已逾2年,多因外感致病情反复。初诊时起病急,病势重,热邪亢盛,伤络动血,出现双上肢典型的靶形红斑,治以凉血解毒,消瘀散斑,兼以和胃泄热降浊,用生地、丹皮、赤芍,凉血散瘀,加用蛇舌草以增清解热毒之功,加僵蚕以增清透之功。湿热秽浊之邪盘踞中焦,壅滞气机,则大便干结,客气上逆,则目赤、口舌生疮,药用生甘草、黄连、黄芩、半夏取仲景“狐惑病”主方甘草泻心汤之意,配栀子、滑石清利中焦湿热之毒,用大黄以荡涤秽浊之邪,则气机得通,郁热自解。皂角刺是范永升治疗口舌生疮的常用药物。二诊时见热势已退,斑疹已消,咽痛、舌疮转佳,因虑邪热耗伤气阴,遂于上方中去滑石、栀子以杜伤阴之弊,加桔梗3g以增利咽之效,配蒲公英15g,红枣10g,以和胃护中。三诊时斑疹、溃疡全消,见邪势惫态,上方去生大黄、黄芩、桔梗,以防过用伤中,加银花9g,炒白术10g,茯苓10g,以清养脾胃。守上法加减治疗4月余,均未见病情复发,再次就诊时挟感而来,父母恐其病发,范永升察色按脉后,知其表有未散之邪,内有未清之瘀热,若任由病势发展,邪必内传,内陷营阴,皮疹复作,遂处炙麻黄、连翘、银花、僵蚕,辛散在表之邪,赤小豆、生甘草、蒲公英,清利在内瘀热,桔梗宣畅气机,助瘀热得解,干芦根、浙贝母甘寒生津润燥,赤芍入营凉血,以杜邪热内陷,佛手芳香理气,条达气机。上方攻伐之剂,不能久服,嘱患儿家属1周后即来复诊,复诊之时患儿外感已瘥,咳嗽咳痰已消,皮疹口疮未作,诸症稳定,患儿病程日久,正气衰惫,营阴耗伤,遂处太子参、生甘草、茯苓、炒白术、红枣以健脾益气,生地、赤芍、丹皮守则养阴虚,攻则凉血热,赤小豆、生当归相配,能清利中焦湿热以复脾胃升降,桔梗、僵蚕、防风祛邪守正,蒲公英合佛手理气解郁,清肝和胃为佐。整个治疗过程结合小儿的生理特点,从“虚、热、瘀”角度,辨证地看待疾病发生发展的过程,因人、因时施治,取得了良好的疗效。(吴山杜羽浙江中医药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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